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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承德是當局者迷,人家旁觀者早就暗中備糧,等他開口了。
「再給你五日,五日之後帳目盤點清楚,就不得不開倉點算了。」張荏道。
楊承德自然是感恩不盡。
張荏滿意地結束了這次「偶遇」,悄悄回到了驛館,權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剛剛被頂在風口浪尖的崑山縣,突然之間風平浪靜了一般。現在大明的訪員還不敢採訪官員,只能托請打探,想嗅出一絲異樣。因為大量人力轉移到了崑山縣,報紙上對皇太子的非難也頓時少了許多。
張慎言看完報紙,低聲嘟囔一句:「這麼輕易就被人牽著鼻子走,還敢亂嚷嚷?」他又看了一眼服侍他的僕從,問道:「義學的事辦得如何了?」
那家人道:「回老爺,已經辦妥了。」
學校場地是張慎言在南京的一處外宅,本是家裡來客人安排入住的地方,如今打掃一下就可以用來當校舍。學生也不對外招,都是家裡奴僕、佃農,還有幾個庶出的子侄,湊了大約五七十人,也算蔚為壯觀。
課本從街上書坊就能買到,讓學生們邊抄邊學,也是義學的一貫做法。至於先生就更簡單了,家中養的清客本就有精通律例和會計的,多給點銀子就能去教書。
現在也只開了明法和明算兩個專業,目的就是儘快通過都察院、大理寺的司法資格考試和戶部的財會考試,獲得會計證。
「越快越好,第一個考出來的,老夫獎賞他五十兩銀子,外加三畝地!」張慎言可謂出了血本,就是要讓這些子弟儘快進入東宮體系,為張家的未來保駕護航。
家人雖然沒有那麼長遠的眼光,但還是能覺察出其中的緊迫感,越發下了心思去辦這事。
張慎言雖然不招搖,但士林也就那麼大點地方,即便想保密也不見得能保得住。如今正是春闈之時,張家卻走新學之路,難免被人拿出來做對比,進行非議。
有人非議自然有人跟風。
後世辦學最難的關節是:審批、校舍、生源。對於南京這些勢家而言根本不存在問題。
大明的書院遍地開花,誰都沒想過要審批。校舍更不成問題,誰家沒幾處園子?隨便挑出來一處都能足夠容納三五百人。生源也簡單得很,那麼多庶出的兒子,原本就拿不到家產,正好學門旁技,日後也好幫襯大房。
一時間南京城裡辦學之風,竟然刮到了朱慈烺耳中。
「殿下,不用卡一下麼?」陸素瑤頗為憂慮地統計了南京新辦的「學校」,已經大小有十來家了。這還是明面上的,肯定還有疏漏沒算進去的。
「這是好事,為什麼要管?」朱慈烺笑了。
「殿下的民政全靠用人,若是讓他們這些勢家子弟混進來,難免不會成為第二個大明官場啊。」陸素瑤道。
「你還沒看透啊。」朱慈烺笑道:「我為何敢放任都察院對大理寺那幫法官動手?因為我們的法政學院人越來越多,最多三個月就能收穫近五百人,而且隨著規模擴大,勢必會越來越多。人多,我就敢換。反觀江南這邊我就要謹慎許多,不讓都察院搞大動作,否則官員全都抓起來了,誰來治民呢?讓百姓自治?那日後還要不要朝廷了?」
陸素瑤還是擔心「污染」,正要說話,朱慈烺又道:「這些人肯定會帶進來許多舊風氣,但我想還是不擔心。為何?你看大明士子對自己蒙師和座師的態度就知道了。」
蒙師是真正給這些學子啟蒙授課的老師,也是後世意義上的「老師」。座師從未給他們上過課,最多就是發布學術演講的時候混在下面聽聽。大明的進士,對待座師、房師、宗師儼然服侍自己的父母,孝順得無以復加。但是有人聽說過誰對自己的蒙師如此麼?換上官袍之後,蒙師行禮慢些都會被橫眉豎眼挑禮呢!
難道只是因為座師取中了他們的卷子,就有了這樣的恩情?為何唐宋時的學子更孝順授業師呢?
很簡單,關鍵在於誰掌握了政治資源!
以座師為核心,以他的政治資源為絲線,進士、舉人們能夠連成一張龐大的網絡。每個人都在為這張網貢獻力量,同時也從網上攝取養分。
東宮的新學體系卻從根本上消滅了這個核心。
譬如某人考過了司法考試,得以進入大理寺,他能找到批他卷子的考官麼?都是標準化試卷,考官本身可能只是個識字的鄉學學生罷了,能給他什麼好處?而他的授業師不過是個教書匠,更不可能為他的仕途鋪路。
所以新學體系註定不可能形成網絡,也就等於從源頭瓦解官僚集團——直到官僚們明確意識到自己的行政權與皇權存在衝突,並且旗幟鮮明地為之鬥爭……這就是資產階級革命了,不是朱慈烺當前需要考慮的問題。
「正是那些舊習氣,也會壞了殿下的新政。」陸素瑤堅持道。
「移風易俗不是簡單說說就能做到的。」朱慈烺道:「就算嚴控生源,原本的東宮官也會漸漸腐化,成了死水。唯有流水才能不腐,所以開源格外重要。更何況,規矩只要列出來了,膽敢壞我規矩的人就要付出代價。只有後面等著的人越多,朝廷手中的刀也就越快,才能真正做到絕不姑息。」
「殿下說得是,如果照太祖時候的法令,滿天下的官兒有幾個能逃脫剝皮充草的下場?之所以姑息他們正是人手不夠。」陸素瑤不再硬頂,但顯然還是對於這種境況感到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