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頁
而士民貧富差距之大,更是遠超過兩宋。想北宋開封的平民百姓肯花錢去買洗臉水,放在明朝有哪個敗家子這麼做?
官員都說宗藩吃垮了大明,好像自己是在為大明默默奉獻一樣。宗藩固然是寄居在帝國身上的水蛭,然而這些士紳大夫也不遜於吸血蟲。
「既然如此,就見他一面吧。」朱慈烺道。
他十分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地位,完全沒到為所欲為的境界。只有在規矩之內,才能吸收急需的養料,迅速長大。別的不說,除了天家這面大旗,誰能在短短旬日之間就組建起一支可以控制疫情的青衫醫師?
朱慈烺雖然表面上做出了妥協,但實際上並沒有絲毫見項煜的意願。有吳偉業這樣能寫,性格又弱的秘書,他絕不樂意換人或者加一個搗亂的人。純粹是為了照顧手下的顏面,反正也只是幾分鐘的事。
……
的確只是幾分鐘的事。
項煜從東宮外邸出來之後,頭都沒有回。腳下的靴子重重踏在青石磚上,恨不得將它踩得粉碎。太子一臉溫和的笑容仍舊盤踞在他腦海之中,但這溫和笑容之下,卻是任何人都能感受到的冰冷。
至始至終,太子只說了一句話:「卿德行尚嘉,勉之慎之。」
落在項煜耳里,這句話就成了:「你該幹嘛幹嘛去,哪涼快哪呆著去。」
沒有肯定自己在詹事府的政績,沒有拉攏自己成為東宮私臣,更沒有請自己去侍從室主持大局!連吳偉業都能夠執掌一科,而自己竟然被太子一句「勉之慎之」就打發走了!巨大的反差讓項煜頭顱就像被人狠狠敲了一錘,滿眼看去世界都無比扭曲。
然而對方是太子,中宮所出的嫡長子,國家之本。即便再不賢,也不是一個少詹事可以置喙多言的。
項煜突然想起最近朝堂上的風聲,突然覺得太子也不是孤家寡人。在沒有閣輔的參與之下,都察院的御史們似乎有些過於團結了。
難道太子早就已經溝通重臣了?
項煜腦中突然欣喜起來。不過這股欣喜瞬間又被壓制下去了,太子不同於藩王,不存在交接外臣的問題。老實本分的太子固然會被皇帝喜歡,但真的要與大臣往來,也並不違背祖制禮法——嘉靖之前的太子可各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朱慈烺將接見項煜視作自己的休息時間,一轉頭就繼續撲在書案上,開始撰寫軍醫院和醫學院的建設指導守則。喻昌是傷寒論的宗師級人物,在中醫這個門戶之見不淺的領域,朱慈烺並不指望喻昌能夠按照自己的思路接受外科手術這一治病手段。
從技術條件來說,如今的方藥醫學顯然遠昌明於外科手術,即便是《外科正宗》也是強調手術與藥劑平衡。然而從軍醫角度來說,時間是最重要的。
同樣是腿部感染,如果讓喻昌這樣的大國醫來治療,或許真能將人治好,但消耗的成本卻極高昂,不可能每個士兵都得到這樣的待遇。
反之,若是有足夠的人手熟悉截肢手術,雖然會讓這個士兵失去肢體,但保住性命的概率大大增加。在朱慈烺眼中,殘疾軍人也有巨大的社會價值,但屍體的作用就有限得很了。
在醫學領域,明朝仍舊是領先世界的。
當前西方醫學主流是三個學派,一是將人的身體視作機器,幻想著哪個零件有問題就更換哪裡。他們被稱作機械物理派醫學,在這個時代無疑只是一群癔症病人。
二是受化學學科形成影響而產生的化學派醫學。譬如海爾蒙特就認為生命活動完全是發酵的作用;威廉斯則說生命活動的根源是一種「靈氣」,「靈氣」是一種經過蒸餾作用而生成的體液。就連化學都仍舊是鍊金術籠罩下的影子,這些基於化學的醫學,無疑更像鍊金術。
第三類則是超自然的活力論。他們將人體的生理活動歸結於超自然力量,比如天主上帝。這種思想無疑是中世紀的殘餘,即便是普通的大明百姓都未必會相信。
前兩類醫學流派成為了後世西方醫學的先驅。事實上西方基本可以說沒有醫學,他們有的只是物理和化學。一切醫學的進步,本質上只是物理、化學工具的進步。
在沒有近乎科幻的技術工具輔助下,西方醫生只會放血和灌腸,真正能治病的還是凱爾特、吉普賽、阿拉伯人留給他們的草藥,完全沒有可借鑑的地方。
朱慈烺是個實用主義者,他很難理解「寧要某家的草,不要誰家的苗」諸如此類思維方式。他也不是一個學者,沒有空暇和閒情去驗證中醫是否科學。既然吃了上千年的驗方、成藥、急救手段仍起作用,那就讓他繼續起作用去。
而且中醫發展至今,專著可謂汗牛充棟。明朝的醫生在前輩的基礎上,斧正改良頗多,並非一味因循。從喻昌開始,醫學教育和治療體系進一步嚴謹、規範、制度。有深厚的根系,又有健康的苗芽,誰能說未來的中醫不可能成為世界的主流?
……
「殿下?」劉若愚小心翼翼地站在門口通報導。
「說。」朱慈烺抬起頭,放下筆,活動了一下手腕。
「今日出警的侍衛,殺了通政司的一個知事。」
朱慈烺輕輕撇了撇嘴,問道:「知事?這點小事也要跟我說麼?我早就下過令旨,有不從號令者格殺勿論。一個七品小官敢跟我叫板,不死還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