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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沉默了。他知道長子的性格缺點,甚至也有種擔憂,是自己太過於注重教育而導致了這些性格缺陷,給孩子留下了不小的陰影。正因為長子的教育出現了值得自己反思的東西,在和圻、和垣的教育上,他更加放手,不進行太多的介入。
「所以你喜歡和圻,大可以給他一片天地,但國家,國家還得是和圭的。」崇禎道:「這是祖宗成法,是祖宗為了保證天下安定,天家和睦,親親敦睦而設立的成法。你就算再不在意,也不該拿天下安危任性。想想神廟呢。」
朱慈烺點了點頭,道:「父皇,兒子早年的確想冊立一個更適合大明未來發展的皇帝。」
崇禎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但是,兒子後來抱著和圭,漸漸地打消了這個念頭。」朱慈烺覺得自己都有些動容。
朱和圭是他的長子,也是他前世今生第一個兒子。他一直堅信兒孫自有兒孫福,有兒子也是政治需要,但真正每日抱在懷裡,看著他一天天沉重、長大,乃至於學會了頂嘴,父子之間的那條牽絆卻越來越厚重。
「這倒也是,也就和圭被你整日裡抱著。」崇禎點頭承認,指了指一旁的繡墩:「坐吧。」
朱慈烺這才坐下,道:「人的認識肯定是會變的,所以我雖然不贊同和圭的一些認識,但兒子相信他肯定是會變得成熟起來,到底他才十三、四歲。」
——這可未必,你就沒怎麼變過。
崇禎心中暗道,嘴上卻什麼都沒說。
「我擔心的是他的價值觀和性格。」朱慈烺道:「和圭是個很善良的孩子,心軟,不願意看到殺戮,聽說百姓困頓就吃不下飯。」
崇禎自己何嘗不是呢,聽了不免嘆了口氣。
「問題就在於,身為皇帝,這樣的善良心軟是不合適的。」朱慈烺道:「父皇手中有車廂峽,兒子手中有山陝大敗退,多半會在千年之後被人貶斥。」
崇禎覺得耳朵發燙。如果當年他能狠狠心,將流賊堵在車廂峽里全殺了,那麼崇禎八年國家就能恢復太平,根本不會有後來的闖逆獻賊——當時這兩人在車廂峽里只能算是小頭目。
同樣,朱慈烺當年留下了秦晉兩省的百姓和資源,而沒有執行自己那個草菅人命式的大遷徙,從而讓李自成的實力進一步擴大,山東局面為如累卵,復國進程起碼被拖延了三年。
後世肯定會有鍵盤評論家稱之為「婦人之仁」。
無論崇禎還是如今的隆景,都沒有後世某位偉大領袖那種打破一切,連自家的反都敢造的魄力。
「與其說兒子對和圭有所不滿,不如說兒子心有不甘罷。」朱慈烺最近常在考慮這個問題,一股腦倒了出來。
「有什麼不甘的?」
「再回到虛君時代。」朱慈烺道。
崇禎大為驚奇:「我大明何曾有過虛君?」
「這裡有個君權和政權的區別。」朱慈烺絲毫不驚訝崇禎會沒有概念,因為這個時代,或許只有一些人精才知道皇帝未必能夠把握政權。如果萬曆三十年之後朝堂再有夏言、嚴嵩、徐階、張居正中的某一位,恐怕大明皇帝真的就只有君權,連一點政權都撈不到了。
在解釋了君權和政權的區別之後,朱慈烺道:「父皇當年心有餘而力不足,雖然能夠十七年換五十相,但那只是君權,政權其實早就旁落了——否則怎連該收的稅都收不上來呢。兒子如今看似放權,重用文官武將,明晰職司,本質是將君權涵蓋了政權。」
「如果日後和圭登極,以他的心軟和善良,難保不會將這政權再次拱手送出去。」朱慈烺嘆道:「真正品味過了權力的甜美,兒子難免會有私心,想讓這巨大的權力延續給子孫後代。」
崇禎無語良久,幽幽道:「這點私心誰都有的,否則哪裡來的家天下。」
「其實想想,日後若是不行,索性就將君權和政權劃分清楚,皇帝便垂拱而治吧。」朱慈烺嘆道:「大明是我朱家,也是這天下億兆黎民的,歸根結底還是他們的。」
崇禎在思索良久之後,道:「秦皇之後,朝代更迭,從未有過五百年不倒的皇朝。唐太宗說生民若水,可以載舟可以覆舟,但惟獨你敢說這天下是天下百姓的。」
「兒子也是最近才這樣想的。」朱慈烺苦笑道:「大權在握,終究要比當個傀儡強太多了。不過時勢變幻,能當傀儡也總比被人宰殺的好。泰西那邊的英國就發生了弒君之事,我朝國變時,那些逆賊也是針對皇族。」
崇禎猶然記得國變的慘烈,皇族被戮,祖墳被挖,就連太廟都丟了……
「你可想過,如何不再發生這等慘劇?」崇禎問道。
「順天應時。」朱慈烺簡單道:「即便是我皇家,也不能逆勢而為。當天下資源在地主手中的時候,天家就要當天下最大的地主;當天下資源歸入工商業主手中時,天家就要當天下最大工商業主。如此一來,天家始終走在最前面,身後總有巨大數量的追隨者,這是天家權力的根本。」
天家將始終代表最先進生產力的需要。朱慈烺在心中總結一句。
崇禎點了點頭,對此頗以為然。他雖然自己領悟不了這層意思,但聽還是能聽懂的。
「所以即便最終我家要將權力歸還天下黎民,但是影響力始終還在,子孫性命不至於堪憂。」朱慈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