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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官衙,那更是權力的象徵,就算是皇帝親自來了也不能隨意剝奪。
天家近親要想出京,沿途只能駐蹕藩王、郡王府,或者臨時搭建的行宮,雖然不知道是哪代皇帝定下的規矩,但文官就是這麼認準了不肯回頭。朱慈烺此番撫軍,朝中也少不了想看笑話之輩,其中第一個笑話就是:看你娃住哪裡!
「汝州沒有宗室麼?」朱慈烺好奇問道。
從太祖至今,明朝宗藩略近二十萬之眾。僅在嘉靖年間,河南一省就封建五王,郡王八十,將軍、中尉、郡主、縣主、縣君一千八百九十人,冠絕天下。汝州這麼好的地方,怎麼可能是空白呢?
汝州府顫顫巍巍上前秉道:「殿下,汝州原本也有鎮國將軍、中尉,只是、只是之前城陷,宗室為賊人屠戮殆盡啊!」說著說著,這位知府大人竟嚎啕大哭起來,身後百姓跟著哭成一片,如喪考妣。
朱慈烺頗為吃驚,宗藩名義上是不能過問地方軍政事務的,這也是奉天靖難之後形成的傳統。為何汝州府的宗室如此受百姓愛戴?
「民間習俗如此,殿下不用當真。」吳甡換了朝服,仍舊是飛鶴補服在胸前,整個人都有了氣勢。他見太子似乎有所遲疑,便走到朱慈烺身後,低聲提醒道。
朱慈烺這才將一口氣順下去,已然不悅道:「汝州府,既然城中原有宗室,就擇其故居駐蹕。」
「臣等已為殿下親掃出原鎮國將軍府邸……」
「可。」朱慈烺受不了這位知府一臉哭腔地說話,揮手打斷,一振韁繩就往城裡去了。
田存善身為典璽官跟在太子身側,見狀連忙高聲叫道:「皇太子殿下起駕!諸人迴避!」
第110章 黃旗入洛竟何祥(5)
蘇京趕到汝州的時候已經天色近暗,一路奔馳讓他這把身骨實在有些難以承受。他已經在腦中構想了各種參見東宮太子,斥責奸佞,拒絕回兵的場景。有的熱血沸騰,有的悲壯慘烈,有的幽默詼諧……總之最後太子殿下都不得不收回成命,讓秦兵和豫兵繼續往南追擊闖賊。
「老道長,可讓人久等了。」
蘇京抬眼去看此人,只見一身布衣道袍,頭戴方巾,腰板尚直,腳下卻是一雙麻布鞋,年紀在五十上下。只看這副打扮,卻和自己當年尚未釋褐時一模一樣,只是他腰間懸了一柄長劍。
蘇京眯了眯眼,目光落在那長劍上。
柳木鞘,包銅劍格,不蓄劍穗。
晚明文士少用長劍作為裝飾,即便有,也多系劍穗,表示文劍。若是沒有劍穗,便是用來擊殺的武劍了。朝中士大夫中,唯有孫承宗佩戴武劍而無人敢嘲笑,誰都知道孫閣老獨自一人,仗劍走遍大明九邊,是真正手刃過賊人的。
非但這劍有些非主流,而且這個稱呼也實在是有些詭異。
老道長的確是監察御史的尊稱。蘇京現在的事官是監軍,但入仕以來最為清貴的官職是江西道監察御史,所以被人以此稱呼是表示善意。
但是,別稱也不是隨便叫的。
對於監察御史,同僚平輩可稱以「六察」、「察視」、「察官」;朋友交際、書信往來可以稱為「南榻」、「持斧史」;玩笑可以說「開口椒」……惟獨這個「老道長」卻不是隨便叫得的。
這是中堂尚書朝廷大佬對監察御史的尊稱。
沒有那個地位,想「尊」都沒資格。
——定是看了些雜書就來獻寶的半吊子!
若是換個年少進士,此刻必然會忍不住喝問一句:「何方狂徒!」蘇京卻是六年前方才中的進士,早不復有傲氣,只是面呈不悅:「你是何人?如何稱我道長?」
那文士略一愣,知道蘇京沒有認出他來,旋即笑道:「老夫姓吳,興化人。」
「吳……興化……」蘇京一愣,差點將「吳甡」兩次脫口而出。在大明文人圈子裡,若是當面直呼其名,無疑是抽耳光或者求被抽耳光的意思,等若後世指著別人鼻子說:「姓某的!」
還好蘇京涵養尚足,話頭一轉,人已經作揖下去:「原來是吳閣老!後學蘇京,耳聾目聵,不識老先生尊駕,尚望海涵。」
「老夫如今並無官職,老道長何必如此多禮。」吳甡面帶微笑:「東宮就在裡面,已經催問多次了。」
「死罪死罪!後學這就進去朝覲太子殿下。」蘇京算了算時間,太子應該比他早不了多少。去掉那些繁文縟節,召見官員、老者,問民生風俗,問社稷收成,問地方政績,問冤案難案……一整套流程下來耗時非少,八成是剛剛才結束吧。
想到這裡,蘇京略微感動,頗有些受寵若驚的味道。
這座鎮國將軍府只與尋常大戶人家相近,蓋因親王以下不得莊田,只有爵祿,作為鎮國將軍能起這樣的宅子已經算是很善經營了。此時朱門兩旁戰列侍衛,一個個身形高大,器宇軒昂,果然不同凡俗。
蘇京沒有資格走中門,跟著吳甡從側門進去,剛過門廳,便見院中一個身穿青色道袍的年輕士子,正仰頭望著一顆高大柏樹。他以為是太子身邊的從屬,並不在意,只是埋頭想見到太子之後該如何行禮,如何答對。
「殿下,蘇監軍到了。」吳甡突然停住了腳步。
蘇京被嚇了一跳,停步不及,差點撞到了吳甡身上。慌亂之下,蘇京目光掃過太子的面龐,果然見這年輕人皮膚細白,尚未蓄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