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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在城裡為官為吏的公家人,他們對於宗族而言是保護傘,是財神爺,只管照拂族裡不受強權欺壓,捐錢捐物幫襯族中公益:諸如修建祠堂、擴展祭田、興辦宗學,再不濟也要為社學裡延請的先生送點束脩。
宗族只有對仍舊生活在農村的族人有巨大的影響力,簡直就像朝廷一般。又因為華夏有恥訟的傳統,宗族本身就具有調解糾紛,甚至裁決審判的作用。在南方許多交通不便的地方,甚至還會動用私刑。
或許有人覺得這樣的宗族要他有什麼用處?
大致可以從虛實兩個方面來說。
虛的一面有個前提,便是知道何謂宗族。
祖先宗親之族謂之宗族!
人人心中都有對生後世界的畏懼和憧憬。
因為這份畏懼和憧憬,華夏先民就產生了祖先崇拜:死後自己的神位被放入祠堂,接受子孫香火祭祀,由此才能徹底完成從人到神的轉變,成為庇護後人的「祖宗之靈」。只要香火不絕,自然神靈不昧。而子孫又是自己的血脈延綿,故而雖死猶生,薪盡火傳。如此想想,也就能夠最大限度「樂生而不惡死」了。
所以說,祖先崇拜就是華夏先民的精神寄託,就是華夏的信仰。
在另一個時空中,某些人極端地認為華夏沒有信仰,故而見佛拜佛、見鬼拜鬼。其實不過是拾利瑪竇的牙慧。利瑪竇進入大明傳教之後,提出華夏祖先崇拜不是信仰的論調,正是為了給基督耶穌騰出位置,實際上卻不被耶穌會主流思想認可。若是細細想來,利瑪竇顯然更為狡猾。
在實的一面:宗族在私鬥時就是一個軍事決策機構。
華夏的私鬥不是泰西騎士的決鬥,也不是三三兩兩打成一團。而是以家族為單位,以生產工具為武器的小型戰爭。當年戚繼光以為浙兵不堪用,想選用北兵,後來見識了義烏礦工的私鬥,徹底改變了觀念,取義烏壯士為兵,最終造就了一支震古爍今的強軍。
卻說私鬥的產生原因很多,最普遍的就是爭水。
因為田地對水的需要極大,水流過的渠道如果被人多開幾個孔,多得渠水浸潤,莊稼自然就長得好。但前邊水放得多了,水渠遠端的田地就沒水可用了。這個時候只能每村約定好放水的時間,儘量讓渠水灌溉更多的土地。
這種君子協議很快就會被村中的「聰明人」破壞:在晚上偷偷掘開水渠,灌溉自家田畝。
於是「守水」也就應運而生了。
有人偷,有人守,必然會發生衝突,很快就會一呼百應,發生私鬥。
南方水網稠密,不用爭水,卻會爭礦脈、爭林木,乃至于田里界碑都可能被人偷偷挪動。
這種時候就顯示出宗族的重要性來,若是宗族勢弱,勢必會被強族掠奪欺凌。而為了避免這種情況,一方面要團結武備,另一方面也要以舉族之力,儘量多地供養讀書人,以求出仕為官,保證宗族的強勢地位。
故而小說中出現的宗族內訌在現實中極端罕見,因為絕大部分宗族都面臨著「強敵環伺」的境況,總是面臨異姓的侵占,沒有那份心力去內訌。
這種形態一直延續到了四百年後,歷經各種運動之後,仍舊有的地方舉村供養一個大學生,可謂一脈相承。
「卑職常年都在鄉間,後來又在縣上充任裁判,爭田爭水,見了怕不下百起。」馮元輝昂首道:「廷尉公若是不打算讓殿下久等,恐怕只有將卑職薦上去。」
「殿下等得起,」李明睿幽幽道,「本官也等得起。」
……
「一起去散步否?」朱慈烺放下筷子,洗了手,擦了臉,問一旁默然無聲的皇太子妃段氏。
段氏晚上吃得極少,早就已經吃飽了。見皇太子吃完,她才洗手撤席。聽到丈夫的邀請,段氏有些詫異:「今晚不用忙政事麼?」
「嗯。」朱慈烺點頭應道。
今晚本來是有安排的,但在晚飯前,朱慈烺突然陸素瑤取消今晚和明天的一切安排,所有事項推後。這種事極其罕見,甚至可以說史無前例。當一個以工作為樂趣的人突然停下手,誰都會懷疑是否發生了變故。
陸素瑤甚至不得不入宮稟告中宮娘娘,以免發生問題措手不及。
皇后顯然早有心理準備,既沒有打擾兒子,也沒有放過這個可疑的端倪——她派了太醫在鍾粹宮外候命,隨時準備搶救。
朱慈烺這回是真的被難住了。
如果是上輩子,他會找間深山古廟,看兩天雲起雲涌……當然,這在他數十年的職場生涯中寥寥三五次罷了。
現在他想到的辦法就是散步。
之所以邀上這個年輕得幾乎有代溝的新婚妻子,卻是源於自己的孤獨。
面對「宗族」這個問題,朱慈烺是整個天下最孤獨的人。
所有對宗族持批評態度的意見,全在五四之後,在現在這個時代,無論去問誰,都不會說宗族有任何問題。
周公能享有那麼高的地位,正是因為他將宗族關係梳理了一遍,制定了調解宗與家,宗與宗,宗與族,族與族之間的規則——禮法。從那時候開始,華夏正式進入宗法社會階段,脫去了最後一絲部落制度遺存。
從那以後,除了某一個特殊歷史階段,任何一個孩子看到自己父親母親以及父母親的父母親、兄弟姐妹,都要表露出禮貌和恭謹,這就是最直接的宗法社會表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