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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道:「咱們查訪下來的數字應該是在六百萬上下,差額不過二百六十萬兩。朝廷連大頭都報出來了,何必瞞這二百六十萬?恐怕多半都是有人逃稅漏稅了。」
錢謙益嘿然道:「貪鄙的劣性哪朝都少不了。當年太祖嚴茶禁,殺了一個駙馬,不知道今上要殺多少。」
國朝初立時,安慶公主的駙馬歐陽倫走私茶葉被檢舉,被朱元璋賜死。安慶公主可是馬皇后所出的嫡女,馬皇后也只有兩個嫡親女兒,深受寵愛。即便如此,其駙馬仍舊不免一死,可見國初司法之嚴。
「今上或許仁厚,皇太子卻是個眼裡不肯揉沙子的。」柳如是道:「老爺,這事該如何是好?」
錢謙益靠在椅背上,枕起頭,道:「放出去。」
「放出去?」
「對,把咱們查來的數目放出去,看看朝廷如何處置。」錢謙益道。
柳如是覺得這種事差不離就是了,更多的關注點應該是看國庫支出方面有什麼問題。不過支出項目比較難查,軍費肯定是查不到的,而教育方面則需要海量的人手進行全國調查,這是錢家財力所無法支撐的。
至於官員的收入倒是方便,因為新法要求官員從崇禎二十二年起申報財產收入,所以明年就能查到各地官員的薪俸了。
崇禎二十二年三月十二日的《江南士林報》上刊登了稅收不實的報導。這篇報導在第一時間被浙江方面用飛鴿傳書送往北京。因為飛鴿系統並不是正規的傳遞途徑,所以也沒人花力氣去培育長途飛行的信鴿。這篇報導在中轉了四五次之後,終於到了《皇明通報》總部,倒是比舟車都要快許多。
《皇明通報》轉載了這篇報導,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戶部自然顏面無光,國稅總署司令吳彤香被姚桃叫去了職房,關起門單獨談話足足一個時辰。誰都不知道兩個女官在裡面說些什麼,只知道吳彤香出來的時候兩隻眼睛比桃子還紅還腫。
吳彤香回到署衙,如法炮製,將江南三省的清吏司主事喚去,字字句句都是咬著牙說的,訓得幾個老帳房頭都抬不起來。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吳彤香總結道:「你們召集人手,留幾個在北京值守,其他人全都跟我去江南。我們兵分三路,安徽、江蘇、浙江,哪裡有問題就查哪裡。地方稅司行署若是不能稱職的,當即革除,由總署屬員擔任。這事肯定直達天聽了,都察院那伙人肯定不會放過這麼大的案子。下半輩子是安生在家養老,還是去遼東煎冰熬雪,就看這回了!」
聽到都察院,眾人駭然。
誰不知道那就是一夥嗅到腥氣蜂擁而上的瘋狗?
京中有好事之徒還在都察院大門前畫過一幅畫,畫裡有一官員獨坐,胸前的補服卻是一直豺狗,旁邊寫了血淋漓的五個大字:都察院狗官。
當然,這好事之徒已經不在北京了。他在茶館喝茶的時候被警察帶走,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都察院其實並沒有他們想像得那麼無所不能。而且這個案子雖然影響極大,說到底卻是下面稅吏的問題,如果貿然去察,消耗的人力物力極大,還有可能竹籃子打水一場空。最妥當的辦法其實是讓國稅總署自查,有了目標之後再動手比較好。
都察院在崇禎二十二年的工作計劃里,重點仍舊是放在司法一線,發起對法官調查。現在各地刑事案件由都察院提起公訴,法官是否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御史們有最直觀的感覺。
安徽、江蘇、浙江三省都是江南士林控制的地區,尤其是安徽江蘇,基本都是南京官員擔任地方職位。他們知道自己是後媽養的孩子,姥姥不疼舅舅不愛,此番稅務上又出了大問題,生怕給皇太子大清洗的口實,派了警察、巡檢司和監察御史全程國稅總署的調查組。
這回他們可是真的沒來得及拿下面孝敬,若是被牽連進去,實在比竇娥還冤呢!
朱慈烺在這個問題上至始自終沒有說話。他越是沉默,下面的人也就越是提心弔膽。吳彤香坐鎮江寧府,只要有所查獲就發在當地報紙上,指望上傳天聽。而皇太子卻仍舊不發一言,任由官員自己處理。
別人以為這是帝王心術,對於朱慈烺而言卻是個檢驗行政、司法體系能否自行運轉的機會。即便是他這樣的工作狂,面對如此龐大的帝國,也不可能有時間精力親自處理每一樁具體事務。
尤其是隨著嫡子朱和圭逐漸長大,已經到了牙牙學語的時候,朱慈烺的精力更是得分到他頭上許多,在很多非正式的朝禮活動中,朱慈烺都帶著這個步履蹣跚,時不時要啃大拇指的兒子出席。
崇禎二十二年四月,宋弘業完成了遼東情報系統的交接工作,徹底結束了自己的臥底生涯,回到京師。數月沒有剃頭,他頭上已經長出了一層三寸長短的短髮,鬢腳也不再是光禿禿的青皮,戴了官帽之後倒也不為人所知。
朱慈烺就是抱著朱和圭在文華殿的偏殿接見了宋弘業。
「振華,得聞你全身而退,我總算放下了心中的石頭。」朱慈烺笑眯眯地以表字稱呼宋弘業:「我軍能夠合理分配兵力,適時打擊東虜,你功不可沒。若是沒有你,恐怕收復神京都還需要個三五年。」
「托殿下洪福。」宋弘業躬身道。
「都回來了,就不用那些虛套了。」朱慈烺笑道:「我沒有忘,當初許你錦衣衛都指揮使一職,只是如今徐惇做得似乎也不錯。而且你也知道,蒙古那邊的布線都在他手裡,貿然換人有些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