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頁
史可法先回府中更換便服,臨要出門,又有些遲疑,對僕從道:「去叫姚先生來,我在書房等他。」他說完便賺取書房,只覺得江南七月天頗為憋悶,滿屋子的書冊連翻也不想翻。
好在姚先生沒讓他久等,不一時書房門開,走進來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白髮皓首,清瘦露骨,行走時翩翩然頗有文氣,倒是個老宗師樣的人物。
「姚先生。」史可法起身相迎,並不託大。
「東翁急召,不知何事?」姚先生躬身一禮,款款落座。
「是這,」史可法與姚先生對坐,「高司徒手書相召,似乎別有意味,特請先生幫著參詳一二。」
姚先生微微頜首,道:「不知可否一觀?」
史可法從袖中取出手書,遞給姚先生。
姚先生接過,細細讀了兩遍,抬頭道:「東翁是問高弘圖所謂的『臨機大事』到底何謂?」
「正要先生指教。」
姚先生起身踱步,眉頭微微解開,朗聲誦道:「今將軍遭難得之運,蹈易解之機,而踐運不撫,臨機不發,將何以享大名乎?」
史可法口中喃喃重複道:「臨機不發……將何以享大名……」
姚先生呵呵笑道:「此乃閻忠勸皇甫嵩效仿韓信,背漢自立之言。」
「先生博學,我已經是丟了書本良久了。」史可法有些羞愧,旋即又道:「然則司徒公恐怕不是此意。當時皇甫嵩有剿滅黃巾之兵威,而漢皇勢弱……」
「敢請教東翁,」姚先生搖頭道,「當今時局,還有何事可算是大事?」
「自然是迎聖天子還朝。」史可法道:「此乃天下第一緊要事。」
姚先生笑道:「此事對東翁而言是理所當然,對某些人來說卻是未必然。故而他們要與東翁商議商議,看臨此機會,如何成大事。」
「高弘圖素來忠義,豈會有如此不臣之心!」史可法大驚失色:「再者,當今誰有皇甫嵩那般的武功?」
「要移神器於己家,未必只能靠兵勢。」姚先生輕輕彈了彈衣服上的浮灰,緩緩道:「宗室也可以。」
史可法沉默不語,良久方才道:「此亂國之兆也!我去與高公分說。」
姚先生微微搖頭,道:「東翁,人心叵測,天命難違啊。」他起身一躬,自顧自出去了。
第277章 向來枉費推移力(2)
七月的南京沉悶得沒有一絲風,天上也不曾見有雲彩飄過,整個天地都像是凝滯了一般。南京戶部尚書高弘圖坐在涼亭里,只是閉目養神。亭中其他人也都各自發呆,並沒有議論。
史可法在高弘圖家人的引領下,足下生風,快步進了涼亭。涼亭中眾人不乏白髮蒼蒼者,見史可法進來,也都紛紛起身見禮。
史可法先與迎出來的高弘圖見了禮。又見人群中有滿頭銀髮的張慎言,史可法連忙上前,道:「不料藐山先生在此間。」張慎言是東林黨魁趙南星的舉薦人,史可法又是東林左光斗的學生,自然不敢以官位相見。而且張慎言位居南京吏部尚書,掌右都御使事,在名義上也不遜於史可法。
張慎言微微一笑,旋即落座。
史可法又見呂大器在場,上前揖禮相見,然後才與其他幾個陪客拱手作禮。
這一個過場走完,史可法暗道姚先生這回失算了,這裡在座的都是東林君子,豈會有那些不臣之論?
「道鄰,」高弘圖對史可法道,「今日見王太監與忻城伯,可有何言論?」
「王太監只是一味要錢,忻城伯只會圓場,能有何言論?」史可法苦笑一聲,旋即又道:「諸公在此可尋得救國之策?」
高弘圖看了一眼張慎言,道:「遑論救國,還是先救聖上吧。」
「聖上如今駐蹕泰安州,指日南幸,有何要救的?」史可法皺眉問道。
呂大器直言道:「司馬公,萊州至南京不過千四百餘里,為何從三月走到七月還不曾到?反倒是幾番傳出聖旨,輕易督、鎮,甚至有封異姓王此等駭人聽聞之事!司馬公不以為怪麼?」
「先自,」史可法對呂大器好言道,「捕風捉影之事豈可浪言?姜燕及(姜曰廣號燕及)隨駕南幸,時時有信來,也說是因為北面軍情緊急,分不出兵來護衛聖駕。若是南都有兵,自然可以早日歸迎皇上還朝。」
呂大器冷笑一聲,道:「若是真有肅宗靈武之事,姜燕及恐怕也只能言不由衷。」
高弘圖見兩人語氣過於激烈,插進來道:「無論東宮是否有靈武之心,聖駕久久不能歸朝問政卻是實實在在的。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又正值兵凶戰危之際,豈能虛耗光陰?」
史可法心中一頓,暗道:難道還真讓姚先生說中了?高弘圖怎會有這等妄想!
「南臣中有人議論,要以福王監國。」張慎言謹慎道。
史可法猛然站起:「此何言哉!此何言哉!聖天子在途,而我南都眾臣竟擅議立監國?此何言哉!」
「道鄰且勿焦躁。」高弘圖道:「此論並非我等所倡。」
史可法剛才熱血灌頂,這時方才冷靜下來,渾身寒慄,道:「是何人所論!可殺!竟出此不臣之言!」他說著,望向呂大器。
呂大器知道剛才自己冒失了,讓史可法誤會,只得跟著罵道:「果然是不臣之論!不當人子!不過,司馬公,物議洶洶,皆謂聖天子受人挾持,而之前東宮確有梟雄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