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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要等,等宮中來人。
宮中終於來人了。
「老爺,宮中來人啦!」老家人慌慌張張衝進項煜的書房,大聲喊道。
項煜緩緩放下書,清了清喉嚨,強壓下激動,故作淡定道:「何事如此失態?」
「老爺,是宮中來人了!」老家人急急喘氣道:「怎麼辦啊!老爺!」
「開中門排香案接旨啊!」項煜站起身,緩步走了出來,激動之下踢在了書案腳上,卻渾然沒有疼痛的感覺。
唐朝時便以五品為通貴,三品為顯貴。如今的三品也是一道門檻,若是能夠邁過去,前途一片光明,不是入閣為相也是封疆大吏。若是邁不過去,恐怕終身仕途也就到此止步了。
目下便是邁過去的時刻,焉能讓項少詹不激動?
「可、可、可……」
「可什麼?還不快去取我朝服來。」項煜將微微發抖的手藏在袖子裡,還等著換上朝服接旨。
「可是來的不是聖旨!」
「是口諭麼?請那公公進來。」項煜一愣,心中有些失望:如果只是口諭,恐怕不能立刻就邁過那道門檻成為顯貴了。
「是東廠的番子!」老家人終於大哭起來。
「啊!東廠!」項煜嚇得雙腿一軟,登時跌坐在地上,渾身的力氣就如同被抽乾了一樣。
第51章 毒龍帖耳收雷霆(1)
「如今百姓不敢開市,百官不敢上朝,皆是鼠疫之害,請陛下派能臣鎮疫。」陳演身為首輔,說出這段話時也不禁脖頸出汗。
自從通政司主事陳嘉寶被殺之後,太子第一時間上了請罪疏,將侍衛擅殺朝廷大臣的罪名全扯到自己身上,光明正大地說這是自己的法令:侍衛若是放走任何一個疑似病原體,則要斬首抵罪,故而沒人敢違背這命令。
不過太子也「誠懇」地表示:自己會約束屬下侍衛,暫時不讓他們外出,防疫之事既有條陳,不妨責令錦衣衛、順天府、五城兵馬司的人照例執行。想來這些人是不會擅殺命官的,以安大臣之心。
事實證明太子說得不錯,這些人是不敢得罪官員和豪商的。而結果就是鼠疫在一夜之間再次蔓延起來,頗有些失控的勢頭,竟然有許多不入外城的豪門大戶都患上了鼠疫。這些人經歷了太子的血腥防疫政策,一旦發現家裡有人得病,自然不敢聲張,連夜就往外宅、朋友、鄉下老家……等地方去了。
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眼睛一直盯著他們,每當他們到了一處自以為安全的地方,鼠疫這頭猛獸就會隨之而來,非要拼個你死我活不可,而最終勝利的都不是人類。
平台之上,崇禎帝面對閣輔,眉頭緊蹙。這些內閣輔臣們只會請求派人去防疫,接過太子的工作,但自己卻又提不出人選來。每每提出一個,那官員卻驚恐膽怯不肯接手,甚至還有掛印而去的。
朱慈烺坐在皇帝左側,胸有成竹地看著下面的宰輔。在皇帝右邊的是定王、永王兩個小皇子,被帶來長見識,卻都是一臉懵懂的模樣。
陳演很希望有人能提出讓太子繼續出去防疫,而且他知道太子也不是真心回宮,否則東宮外邸的人早就該散了。然而之前他支持了項煜的奏疏,卻不知道皇帝早半天時間看了太子的請罪疏,以及李明睿的《請人盡其才女官外用疏》。
那兩份奏疏都是針對項煜的奏疏一一打臉的,讓崇禎看過之後再去看項煜的奏疏,只覺得漏洞百出,邏輯荒謬,根本不是憂國憂民,實在是沽名買直,污衊東宮清譽的惡毒之作。
如今項煜已經被下詔獄待審,而無知跟進的陳演則被連累,吃了一頓申飭。
若是鼠疫就此平息,時間一長自然也就沒事了,說不定項煜還能官復原職。而如今這情形,嚇得官員都不敢上朝上班了,民間更有傳說:是嫉賢妒能的官老爺們怕太子為民做主,鎮住了瘟神,顯得他們無能,硬要把太子鎖回宮裡。
誠如皇帝應在紫薇,太子應在太微,都是確鑿的玉皇神人。讓可以壓制瘟神的太微星回宮,豈不是傻子才會做的事?
皇帝不說話,首輔的壓力不自覺地更大了。
陳演偷偷抬頭去看了一眼太子,目光中流出一股哀憐。
崇禎終於將目光投向了自己的長子,道:「太子以為何人可以辦此事?」
朱慈烺搖頭道:「父皇陛下,兒臣在外面也見識了些許人心。有些人為了自己的性命,根本不顧旁人死活,只要有一線生機,就往外逃。殊不知這一路上所有遇到的人,都有可能染上鼠疫。若是在這種人不圈禁起來,恐怕京師會成為一座死城。」
崇禎暗暗吸了口涼氣。
他突然想起一個人來。
洪承疇。
崇禎三年流寇初興,洪承疇只是個延綏巡撫,就力主將這些亂兵殺光。非但要嚴酷剿滅,而且還要殺降。
當時洪承疇的頂頭上司是楊鶴。楊鶴主張「剿撫兼施,以撫為主」,剿也是為了撫。故而亂軍一時間紛紛接受招安,吃飽喝足之後卻又再次殺官造反。諸如張獻忠這類巨盜,都是反覆詐降,在投降中保留實力,擴充武備,然後以更強大的姿態造反。
當時崇禎自己說「賊亦我赤子」,贊同楊鶴的主張。
結果嘛,如今已經看得很清楚了。
——那些賊兵就和鼠疫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