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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人正是受命平息奴變的馮元輝和王翊。

    王翊第一次穿著儒服,只覺得頗有意思,不肯穿斗篷。馮元輝見他不穿,自己也硬咬著牙沒有穿。只是如此騎馬狂奔,卻受不了寒風颳骨。跑出幾里路之後,身子上蒸出汗來,這下才是真正內外交困,等到了金壇縣已然從頭到尾涼透了。

    王翊卻沒事人一般,看著江南風景人物,都是平生所罕見,仿佛到了異域一般,時不時嘖嘖稱奇。他生長在黃土高原,自幼隨著父親當了流民,別說眼前這些青磚綠瓦,甚至都不能想像過了長江之後,連水都隨處可見。

    在連年大旱的西北,往往一口水就是一條人命啊。

    馮元輝聽說過江南如何富庶,也還是第一次見到,本想嘲笑王翊少見識的話都忘了說出口。

    旁人見這兩個生員佩劍騎馬,又一臉土包子模樣,便知道他們是北方來的,紛紛避讓。

    王翊看到不遠處有張酒旗,伸手一指:「有光兄,前頭喝一盞如何?」

    馮元輝字有光,深感王翊這話說到他心坎里去了,止不住地牙齒打架:「喝……熬……好!」

    王翊看了一笑,暗道:這般就承受不起了,果然是個文弱之徒。  

    他見路上人多,索性下了馬,先探了探馬脖子上的汗,輕輕捻了捻,快步朝酒家走去,一邊揚聲道:「叨擾,讓讓,叨擾……」路人紛紛避開一線,讓這還算懂禮數的生員過去。

    馮元輝也下了馬,腳下被青石板一震,直震得膝蓋疼,這才發現兩條腿早就麻木多時。他好不容易才邁開腿,跟上王翊,已經興起了生不如死的感慨。

    「這裡生意卻好,不到正午就這麼多人。」王翊到了酒家門口,卻見酒旗招展,窗牗大敞,迎面卻有一股熱氣撲來,也不知這店家點了多少火盆,竟如此奢費。

    小二見有客來,大步出來,上前打躬作禮:「先生里廂坐,可要樓上雅座哇?」

    王翊習慣性地一按刀柄,嚇得小二退了兩步,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像是遇到了惡鬼一般。

    「給馬擦了汗,多餵些豆子。」王翊掏出一錠小元寶,往那小二手裡一拍:「照顧好馬,多的作你打賞。」

    小二額頭一片汗光,連話都說不清了。

    馮元輝追了上來,看到小二手裡那錠一兩重的小元寶,喉頭滾動,連忙將韁繩扔了過去,道:「一樣要給馬兒擦汗,多多餵豆子精料!還有茶酒錢也是從這銀子裡扣!」  

    王翊頗覺得丟人,逕自往裡走,就差回頭說不認識此人了。

    那小二正覺不忿,毫不客氣地剜了馮元輝一眼,嘴裡用江南土話嘟囔道:「一色樣額尚元,兩色樣額寧……」

    馮元輝聽不懂小二口中的土話,卻知道定然不是什麼好話。他本想抬腳踹上去,但想到如今奴變的大環境,咬牙忍了,緊跟著王翊往裡走去。

    王翊一眼將酒店裡的人物都收入眼底,徑直選了一張靠窗的桌子,通風採光又能看街上的市井風情。更重要的是,這張桌子後面坐了幾個行商模樣的人,正用江北口音的官話說著浙江奴變的事。

    這正是王翊和馮元輝四處採風的目的所在。雖然他們拿到的命令是平息奴變,但現在這奴變波及四省,顯然不是一個副把總帶幾百人能夠平定的。皇太子從來都是算無遺策,如今發生這種情況,只能堅信皇太子殿下他老人家另有深意,絕不能回去討救兵。

    既然平不能平,回不能回,又沒進一步的指示,王翊和馮元輝私下一商量,決定還是先打探消息再說。黟縣他們已經去過了,雖然是此次奴變的策源地,但鬧得其實也不大,十來家富戶遭殃,那些亂奴基本散了,剩下的十幾人都在山裡鑽洞子,比尋常土匪還不如。

    其他地方鬧得也厲害,卻沒金壇削鼻班聲勢浩大,故而王翊和馮元輝讓大隊緩行,兩人親自到城中打聽消息。  

    「哎呦呦,那個打得慘吶!這麼粗的竹節,」王翊身後那桌行商用手比劃著名,「啪啪啪地往大腿上打,打得皮開肉綻,血都流到城隍廟的階梯上了。邊打還邊問疼不疼。那主家都疼得說不出話來了,只是嗯嗯應著。那亂奴就說:某年月日,你打我多少多少,今日統統還你云云。嘖嘖,真是嚇人!」

    「你這還好些,只是挨打罷了。」同桌的另一人道:「我還不是見了一場,幾個亂奴抓住他們主家,按到在地,往他嘴裡灌屎尿……」

    「噢噢,你們在說楊員外是伐?」旁邊一桌客人,操著江南口音的官話也參合進來,道:「就是那個愛喝茶的?」

    「正是正是。」剛才說話那人皺眉咧嘴:「嚇!那真是骯髒齷齪到了極處。」

    「那楊員外最愛喝茶,尤其以硤州碧澗、陽羨天池為最。他家奴僕奉命採茶去的,要計時日返回來,遲則受笞。」那南客顯然知道許多此地秘辛,此時說來眾人都是側耳傾聽。

    「難怪那些奴僕還說『請老爺嘗嘗此處碧澗』……嘖嘖,太噁心了。」剛才說話人只是搖頭,再看看自己眼前的茶水,也是一口都喝不下去。

    馮元輝光是聽聽就被噁心到了,見王翊沒事人一般地喝著淡黃色的茶水,對這丘八的粗陋大為驚嘆。

    「這些人也都是可憐。」一個年輕的聲音加了進來:「若是平素主家待他們好些,哪有今日之苦?別的我不知道,我是顧學士鄉人。他老人家居家時候,親自教僮僕蒔花種菜,恬淡到了極致,且看那樣人家的奴僕會不會做這等事?又譬如我知道的嘉興府平湖縣陸姓生員,自號二頑,平日裡最是酷遇諸奴,打打罵罵都算輕的!那些奴輩正是因為無法忍受虐待,竟一道將之手刃之,然後投官自首,甘心抵命。由此也可見,善惡皆是自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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