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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君恩也知道文臣之間不同武將。武將只要攻城略地就是功勳,而文臣的功勞卻是「簡在帝心」。牛金星入營最早,地位鞏固。宋獻策奇計詭謀,託言鬼神,最合農民出身的李自成心意。兩相夾擊之下,顧君恩知道自己要想出頭,只有在每個計策上都做足氣勢,給李自成留下「非我不可」的印象。
孫傳庭此人從崇禎九年受命圍剿義軍,殺義軍首領整齊王等人,戰功卓著。初時在楊嗣昌手下。因為與楊嗣昌不睦,被嗣昌誣陷,下獄待堪。後來嗣昌死,天下實在沒人能夠督師山陝,崇禎因為孫傳庭曾俘虜了闖王高迎祥,也曾將李自成打得只剩十八騎逃入深山,這才重新起復,命為三邊總督。
若是能夠一舉除掉這個釘子,顧君恩深信自己在李氏一朝的地位也就無憂了。
「孫傳庭那匹夫,勢必不肯再回去吃牢飯。」顧君恩努力用李自成熟悉的口吻說道:「如今他要出潼關,第一個就是要打下洛陽。」
李自成粗壯的眉毛微微跳動,沒有說話。
「咱們就讓他打。」顧君恩簡單道:「只要有了收復洛陽之功,就足以證明秦兵仍是天下強兵,可以一戰。到時候孫賊就算是想停也停不下來了。」
「對,皇帝老兒肯定要他出兵!」李自成一點就透:「他要不肯就是抗旨。」
顧君恩點了點頭:「我們可以扔些府縣給他,讓他一步步打過來。這其中有好幾層意思。一來他占據的地方越多,就得分兵守衛。既然報了收復之功,等將來咱們再打回來,便是他的罪過。二來,咱們不納糧不驚擾百姓,只搶大戶的錢糧。孫傳庭卻不行。他要收納糧草,就得盤剝小民,把地還給那些大戶,否則他在北京的皇帝就不肯答應。」
這種樸素的階級論讓李自成十分清楚自己的根據就是草民,敵人就是大戶。他從不奢望跟那些舉人、進士老爺和睦相處,只是單純將他們視作可以宰殺的肥羊。事實證明殺一家大戶,遠比搶十家小戶有油水得多,既然如此,何必再收糧呢?還可以買個好名聲。
「三來,秦兵都是算陝西人。」顧君恩看了看眼前這個陝西大漢的臉色:「離陝西越遠就越想家,打成了順風戰,勢必生出見好就收,回家種地的念頭。如此一來,銳氣也就喪了。咱們只要將他們引進來,想怎麼打都成。」
李子辰略一沉吟:「嗯,先生說的有理!」
「元帥,」牛金星道,「河南這些年來天災人禍,赤地千里,大軍在外哪天不是人吃馬嚼?咱們就將地盤讓出去,百姓留給他們,糧食都帶走,看他們怎麼弄!」
「正是,」宋獻策附和道,「如此一來,天怒人怨盡由他們背了,正顯得咱們是奉天倡義的義軍!」
李自成原本就傾心顧君恩的堅壁清野誘敵深入之策,得到另外兩個謀主的贊同,更加信任。他當即叫道:「雙喜!」
在門外值守的李雙喜聽到自家元帥的呼喚,連忙入內,抱拳行禮道:「元帥!孩兒在。」
李自成沒有子嗣,這個李雙喜隨他多年,忠心耿耿,被他收為義子。此時上至官宦之家,下至平民百姓,都有收義子的風氣,軍中更是以義子為心腹,就連日後大名鼎鼎的晉王李定國,現在也還是張獻忠的義子。
「傳我令去:大軍即日起往郟縣以南開拔。從潼關到郟縣,只留哨馬和夜不收打探消息,傳遞軍情。凡是各郡縣城邑連守具都不用製備,他們要就給他們!」李自成大手一揮,中氣十足道。
李雙喜應聲而出,將李自成的命令傳發出去。
李自成謝過了顧君恩等人,散了這小小的軍議之會,自往營中巡查。這三位文士各有公事房,也有往來文牘要處理,便沒跟在李自成身邊。
李自成到了下面營中,查問那些新招收的兵士,又見了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該交代的交代,該撫慰的撫慰,其中各營之間有矛盾的要調和,未來地盤劃分要協商,膽敢拉幫結派的更要嚴厲打擊絕不手軟。
忙活了一整天下來,李自成發現牛金星勸他建國立號,明定尊卑,統一號令還是很有用的。別的不說,且看朱朝的那些老爺們,誰敢跟皇帝討價還價?人還是人,但穿上了龍袍,就是要比別的人白白高出一頭。
想到牛金星的建議,李自成又有些不自信。傳說皇帝都是老天爺的兒子,是誰都能做的麼?若是做了皇帝,收不收稅?收稅的話豈不是食言而肥打自己耳光?我李自成好男兒大丈夫,豈能做這種事?李自成輕輕嘆了口氣,突然想到一個人,心中一動:且再去勸勸他,未必他就不會動心。
不一時,李自成便帶著親隨侍衛來到了襄陽城外的檀溪寺。
檀溪寺始建於東晉,有一座五層佛塔,更有四百僧舍,在當時乃至後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兩湖名剎。只是如今世局動盪,這座千年古剎也不復當年鼎盛,只是因為歷代都有高僧大德在此開席講佛,故而仍舊不失名剎之風。
李自成來過數次,每次都是趁興而來敗興而歸。他進了廟門,叫了知客僧過來,問道:「這些日子來,有誰來過?」
那知客僧是襄陽本地人,見了李自成,戰戰兢兢道:「秉千歲,這些日子就只有兵政府侍郎丘之陶每日過來,說上幾句話就被罵走了。」
「那小子還真沒偷懶。」李自成咧嘴笑道:「額去瞅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