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頁
張詩奇登時大喜,道:「遵命!」
李明睿輕輕捲起文稿,快步從旁門出去。外面在已經等好了李家人準備的馬車,二人上了車,徑直朝東宮外邸趕去。
……
朱慈烺拿到項煜的奏疏之後,若說心中不氣憤,那是不可能的。一個剛剛得到接見的官員,前腳大拍馬屁,希望得到東宮的垂青,後腳就寫出這樣殺氣騰騰的奏疏,要盡誅田存善、吳偉業、周鏡等東宮嫡系,這豈止是卑劣?簡直就是惡毒!
然而朱慈烺的氣憤之中多半卻是因為身體給他的青春荷爾蒙。作為一個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職業經理人,朱慈烺早就見識過物質世界的種種醜陋和邪惡。幾乎是瞬息之間,朱慈烺已經笑道:「去將吳偉業叫來,讓他看看這絕世佳作。」
吳偉業卻不這沒想。
沒人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讀罷奏疏的第二段,也就是項煜說他是閹黨小人,巴結內侍,穢亂宮禁之後,吳偉業十分爽利地暈厥過去。又是一陣掐人中,拍胸口,抬出去澆水,好不容易才將吳庶子救轉過來。
劉若愚得蒙太子允許,也看完了這片奏疏,緩緩遞還給太子,道:「殿下,此文果然惡毒無比。雖然無一字針對殿下,但又字字不忘污衊殿下。看似一腔忠心赤膽,卻掩不住內里的夾私報復。」
「是啊,」朱慈烺輕輕拍了拍書案,「他說我年紀小不懂事,好像是袒護,換言之則是『少不更事』。」
李明睿坐在官帽椅上,猶坐針氈。
「又說我身邊都是居心不良的閹豎,以及品性低劣的小人,就差說一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朱慈烺聲音漸漸冷冽下來。
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太子若是跟這些人混在一起,其本人的品性也就十分值得商榷了。即便太子真的「純純」,那麼少年太子的判斷力和認知,多半也是靠不住的。這樣一個太子,為什麼還要讓他在宮外晃蕩呢?陛下還是早些讓太子回家吧。而且太子這樣的表現,未來真能成為一個好皇帝麼?這是所有人都關心的事。
這就是項煜的弦外之音言下之意。
誠如朱慈烺過去所見所聞,皇明立國二百五十七年,有過廢太子的事麼?神宗萬曆皇帝倒是想過來著,並積極付諸實踐,結果卻是與整個文官集團數十年對立,最終他也沒能讓自己心愛的福王登上皇位,在這場國本之爭中戰敗落馬。
要說大明的文官能夠架空皇權,綁架皇帝的意志,頗有些過了。就算是權相如夏言、嚴嵩、徐玠、張居正之輩都不敢這麼說。然而文官集團與皇帝在對抗合作過程中,已經成為了不遜於皇權的存在,甚至在某些時候還要壓過一頭,這卻是不爭的事實。
如今東林復社一系幾乎被清洗乾淨,但是文官永遠都是東宮太子的天然同盟,頗有些「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味道。在朱慈烺沒有真正開罪整個文官集團的時候,絕不會有人攻擊太子。若是有人如此不開眼,說不定項煜還會第一個跳出來「保護」太子,以此證明自己對國本的忠誠。
然而,若是皇帝能夠教訓這個不按規則遊戲的太子,也是許多人喜聞樂見的事。
現在太子還沒有觸動大家的核心利益,但露出了如此不安分的苗頭,誰知道未來會做出什麼事?
「其中最惡毒的,莫若『惠文犯法,而以趙虔坐罪』一句了。」劉若愚感嘆道。
第49章 老蟬嘶作車輪聲(4)
項煜用的這個典故,是戰國時候秦孝公故事。
當時身為世子的公子駟攻擊新法而獲罪,依律當坐以劓刑。秦孝公既不想破壞秦法的威嚴,又捨不得這個兒子,最後還是商鞅只能自己圓場,說:太子犯下這等罪過,其實是師、傅的過錯。
最後,惠文王的兩位師傅,公孫賈和公子虔被割掉了鼻子,作為太子犯法的懲罰。因為公子虔是秦國近支宗親,姓趙氏,地位更高,故而後世只將他作為代表拿出來說事。
「這是將聖上比作孝公,將殿下比作惠文王,而自比公子虔。」劉若愚一一指明道。
「如此一來,他便扯起了好大一面道德大旗。」朱慈烺吐出四個字:「喪心病狂。」
在有明一朝,普遍輿論認為祖龍始皇帝是個暴君,秦國是個不義之國,然而對於秦孝公的看法卻基本是正面的。因為秦國能夠從一個西戎蠻國,一舉成為天下戰國,正是以往內秦孝公任用商鞅變法。
相比起宋儒死咬祖制不肯放鬆,明朝的士大夫對於變法的態度卻要寬鬆得多。故而弘治、隆慶、萬曆皆有較大變革,卻沒有出現所謂新舊黨爭之類麻煩。
秦惠文王的形象固然沒有其父孝公那麼鮮明,但他車裂商鞅,是為文治;攻取河西、上郡、巴蜀、漢中,打通了前往中原的通道,是為武功。可以說仍舊是個英明之主的形象。
太子說的「喪心病狂」,卻是因為項煜將其他所有可能反對這份奏疏的官員,都劃入了「商鞅」一類。
的確,商鞅在儒教社會裡,並不是個討人喜歡的人。
雖然集法家大成的韓非、李斯都是大儒荀卿的弟子,但商鞅作為法家提綱摯領的旗幟,一直是極具爭議,毀譽參半。他的功績不容抹去,但「日殺八百、渭水泛紅」這樣的行為也不能讓時儒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