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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點上來說,吳甡又反過來比朱慈烺具有更大的優勢。他去那些地方的時候,就是單純出於軍政考量的。甚至於他看古今地理輿圖、書冊,也都是以軍政為指導去看的,絕不會分心在地方美食美景之類無聊的事上。
「殿下可聽說過天下棋局之說?」吳甡問道。
「略有所聞。」
吳甡聞言反倒輕鬆了,笑道:「這也是罪臣苦思冥想,略有所得,願奉於殿下。」
這話意思便是說:你所知道的,不會是我要說的。我要說的,乃是獨家秘笈。
朱慈烺倒是很喜歡這種自信的人,而且他知道的天下棋局,無非是布局爭霸的代名詞而已,真正如隆中對那樣級別的國策,還得有高才指點才行。
「棋家有金角銀邊草肚皮之說。」吳甡果然以棋局開場,自信道:「罪臣因多年來所見所聞,以為我皇明天下亦有四邊四角,以及草肚皮。」
「草肚皮自然是讓人避之不及的中原腹心之地,敢問四邊四角。」朱慈烺的確是第一次聽說這種說法,頗有些新奇。
「殿下所言甚是。」吳甡撤後一步,解放出雙手,虛空中一點,從左往右轉而往下,最終畫出一個方格,同時解說道:「關中、京畿、江南、四川。此為天下之四角。在這四角之間橫貫連接的,便是山西、山東、湖廣、漢中。」
山西位於關中與京畿之間,山東位於京畿與江南之間,兩湖在江南與四川之間,漢中則在四川與關中之間。雖然不甚規則,但被吳甡這麼一說,還真是將華夏山川規整起來了。
「加上河南腹心之地,一共九個棋格,每一格都有關隘可固守,都有孔道通行。故而華夏治亂,只在這九處。」吳甡的確有將複雜問題簡單化的本事。大明兩京十三省,若要以戰略要地來評個高下,誰能夠如吳甡這般寥寥數言便說得如此形象。
朱慈烺心中頗為滿意,索性自己坐在了繡墩上,看著吳甡演講。
「臣如此劃分,重在山脈江河。山脈之重重在阻隔,又貴在有孔道可以通行,如太行八徑、秦巴棧道;河流之重重在疏通,又貴在有據點可以扼守,如黃河之孟、蒲之津;江水之瓜州、採石之渡;以及淮水之潁口、渦口、泗口。」吳甡舉完例子,偷偷看太子反應。他見朱慈烺並沒有露出疑惑,反倒是一副認同的模樣,方才放心講下去。
「有山地險要,則可憑恃,能於紛亂中立足,積蓄力量;有水道流通,則可伸擴,能順天勢介入全局。臣所言四邊四角之地皆是如此。」吳甡道:「先說關中。關中乃祖龍所興之地,山河四塞。南有秦嶺橫亘,西有隴山延綿,北有赤旱千里,東有華山、淆山及晉西南山地,更兼有黃河環繞,可謂山川環抱,氣勢團聚。在地勢上,關中更是對關東之地具有高屋建瓴之勢。兵勢如水,故而古人有『得關中者得天下』之說。」
「如今關中民生凋敝,恐怕取之無用了。」朱慈烺道。
「誠然,」吳甡道,「關中天災最重,十年大旱,顆粒無收。當地又多是軍屯之地,拋荒之重令人咋舌。闖賊、獻賊皆是關中之人,並非無因。」
朱慈烺點了點頭,道:「繼續說。」
「京畿乃古燕趙之地,多慷慨之士。其地勢依山傍海,三面山海環抱,南面中原。有燕山為屏障,翼蔽河北乃至整個中原。居庸關、山海關、松亭關、古北口、冷口、喜峰口等關隘,扼守穿越燕山山脈的交通孔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太行山脈為河北的右翼屏障,有紫荊關、倒馬關、井陘關、滏口等關隘扼守。當年燕趙能夠獨立抗秦,豈非偶然?」吳甡一時間化作慷慨悲歌之士,大聲道。
「若是能守得住,的確不忍輕棄。」朱慈烺道。
吳甡搖了搖頭:「河北豪族圈地設堡,政令不達下民。從己巳之變以來,連遭東虜屠掠,民心已散,元氣大傷,絕非殿下可以倚仗中興之地。」
朱慈烺還沒有出過京,不過從當年凌遲袁崇煥,京畿附近百姓人人要買他的肉,可見遭受的屠掠有多深重。
「江南呢?」
「江南有江水天塹,沿江設防可保偏安之局。」吳甡道:「日後北伐,也可由長江通達天下四方。若是秦、趙勝在山,則江南勝在水。更有海貿之利,若是謀得江南,養兵錢糧便可不用發愁了。」吳甡頓了頓,小心翼翼道:「國家建有二京,豈不正為鞏固江南所設?」
「先生的意思是,我當去南京監國?」朱慈烺略略皺眉道。
吳甡連忙搖頭,道:「臣以為南京可以偏安,不過延綿百十年國祚而已。若想中興皇明,江南不能去。」
「為何?」
「勢家。」吳甡簡單回了兩個字,方才道:「江南從未遭東虜、流寇劫掠,民生富裕,不思兵戰。大明承平二百年,江南除了蒙受倭寇之患,再不見刀兵。世族繁衍,如今皇榜之上,皆是南人占據可見一斑。若是秦晉之地,一個舉人便已經是地方上了不得的人物,但在江南,進士牌坊連綿蔽日,可見其勢。」
朱慈烺略一沉吟,道:「公家鬥不過勢家?」
「勢家已經根深蒂固了,別的不說,各州縣官吏若是不用勢家子,又能用誰?」吳甡是江北人,雖然也在「南人」範疇,對於江南卻沒什麼好感。尤其他的老對頭周延儒就是江南黨黨魁,自己作死都要拖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