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頁
或許十年、二十年內,這些人會對大明懷有懼意,做個順民。當這份記憶漸漸淡去,他們又會回復到搶西邊的時代,最終再次做起入主中原的美夢。
弱則蟄伏,強則侵犯,這是華夏所有「邊患」的死循環,誰都無法一勞永逸解決這個問題。
「你可有何對策?」崇禎問道。
朱慈烺點了點頭,道:「如果真的發生這種情況,說明東虜內部肯定有一次內訌,否則他們也交不出首惡來頂罪。既然有內訌,倒是可以試試將他們加以分化,送回北方去。」
「他們若是再來,豈不是又生出一場遼患?」
崇禎對於北方的理解跟朱慈烺所謂的北方還有很大距離。他以為朱慈烺說的是遼東,而朱慈烺說的卻是廣袤的西伯利亞。
「所以打鐵還需自身硬。」朱慈烺道:「若是大明國強民富,誰又能來欺負咱們。」
就算將東虜趕到北極圈去,大明若是不能保持國力,也架不住他們捲土重來呀。更何況日後的世界可不止一個東虜,還有泰西那幫如狼似虎的資本家呢!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身邊養著一頭狼,總是讓崇禎還有些不舒服。然而他很快就意識到,這明顯是大雁還沒打到,就開始考慮蒸著吃還是烤著吃。當前明軍還沒有這個實力,起碼還得多五萬精兵。
「練兵的銀子從何而來?」崇禎應問道。
「市舶提舉總署。」朱慈烺毫不遲疑道:「這個方案還在討論之中,待討論成熟之後,便呈交內閣票擬,上疏父皇陛下。」
崇禎自然忍不住又問起這市舶司的事來。
「父皇,兒臣查閱建國初年的文獻,卻發現一樁陰謀。」朱慈烺道:「朝廷水師和市舶司,其實是被那些勢家豪商硬生生廢掉的。為的就是獨占海貿暴利,不肯分潤給國家。」
崇禎一怔:「當真?」
朱慈烺這才意識到崇禎還不知道海貿的暴利到底有多暴!
故事要從唐玄宗時候在廣州開設市舶司講起,那是中華走向海洋貿易的第一步。
等到了兩宋時期,市舶司有了明確的職司,並且形成了一定的規章制度。
市舶司(場、務)根據商人所申報的貨物、船上人員、以及要去的地點,發給公憑(公據、公驗),也就是出海許可證;派人上船「點檢」,防止夾帶兵器、銅錢、女口、逃亡軍人等;「閱實」回港船舶;對進出口的貨物實行抽分制度,即將貨物分成粗細兩色,官府按一定比例抽取若干份,也就是實物形式的市舶稅;所抽貨物要解赴都城;按規定價格收買船舶運來的某些貨物(博買);經過抽分、抽解﹑博買後所剩的貨物仍要按市舶司的標準,發給公憑,才許運銷他處。最後還要主持祈風祭海。
「北宋中,市舶收入達四十二萬緡。武林恢復之初,宋室偏安,更是大力倚仗市舶收入。其時,歲入不過一千萬緡,市舶收入即達一百五十萬緡。」朱慈烺怕崇禎不能理解這些巨大的數字,又道:「一緡約值銀一兩。」
崇禎果然被震撼了。
上百萬兩的巨款啊!
「父皇陛下苦於國庫匱乏,不能一展宏圖;百姓苦於米價高騰,只能造反乞活。兒臣不由要問一句,那天下的銀子都去了哪裡呢?」朱慈烺笑道:「官家不做海貿,是否就沒人做了呢?天啟年間浙江茶稅一年二十萬兩,崇禎十年只有十二兩。這些好處是落在了茶農身上麼?」
崇禎被兒子問得手足發冷,心中暗道:眼看著流寇覆滅,東患將平,原來真正的敵人卻是那些日夜喊著忠義的國家砥柱!原本以為很快就可以做一個太平天子,果然是「路漫漫其修遠」啊!
第423章 輕裘緩轡踏地來(9)
從皇太子進城,周后就等得心焦了。她不能理解,為什麼有的母親能夠從容面對兒子在外做官二、三十年不回家看一眼。反正這個有出息的長子只要兩三個月不出現在她面前,她就覺得丟了魂似的。
相比之下,另外兩個小兒子倒不是很受寵愛,這正應了民間那句老話:天家重長子,百姓愛麼兒。
終於,周后看到散步而來的丈夫和長子。看他們邊走邊說的那勁頭,周后就覺得心中如同一隻貓撓癢一般,恨不得衝上去。面對天子,她不用出宮相迎,但面對兒子,卻讓她恨不得快步跑上去。
「讓為娘看看,你頭髮成什麼樣了。」周后不等朱慈烺行完禮,已經一把將兒子拉了起來。飛快地掃過身體四肢,沒發現有何殘疾,直奔朱慈烺的頭髮去了。
古人以髡刑為辱,就算是家裡過不下去當和尚,也不是什麼光彩事。朱元璋雖然當過和尚,起事以後也不願意人家多說。
朱慈烺倒不覺得短髮有什麼丟人的,聽母后這麼說了,便解下烏紗巾,給母親看過耳短髮。
周后看了不由鬆了口氣,渾身輕鬆了許多,道:「倒也不是太醜。」
「母后,這個長度其實挺好,一樣能抓個髮髻出來的。」朱慈烺道:「再說,冠巾之後從外面也看不出來什麼。」
「外人看不出來,你自己就能自欺欺人了?」周后鳳眼一瞪,想擺個嚇人的神情,卻失敗得無以復加。
——我自己不覺得有什麼關係……
朱慈烺只是心裡想了想,嘴上卻不敢說出來頂撞周后。他隨手將頭髮一攏,飛快地塞進烏紗折翼巾中,動作一氣呵成,可見平日就是如此打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