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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族對土地的約束性在於本宗族人私有的土地不會外流。
寡婦可以改嫁,但只能帶走自己的嫁妝。夫家的土地必然要留給子嗣,這是宗族對宗人的保護。如果沒有子嗣,族中則會過繼一個符合輩分的族人給他,繼承這塊土地。
公開的說辭當然是家族實力不至於削弱,避免了外姓人的侵奪。
可朝廷也是外姓人啊!
這些土地一直被一家一族控制,不恢復「無主地」的屬性,朝廷何時才能收回來?總不能出台「遺產稅」吧?那是對三千年來「子承父業」的傳統進行否定,還不如撕破臉去搶。
第510章 宣威布德民大悅(11)
「皇爺……」隨侍在崇禎身邊的王承恩低聲喚道。
崇禎抬了抬手,止住了王承恩說話。他從窗外望進去,正好能看到朱慈烺的半個身子,如同頑童一般靠在柱上,手拿玉鉤在地上寫寫畫畫。一不小心,崇禎差點撞到冰涼的玻璃上。
這是宮中新換的一批玻璃窗。
第一批窗玻璃給了內閣;第二批給了父母和伯母;第二批換了奉先殿和太廟。
——果然是個重社稷,有孝心,卻不會說出口的木訥孩子。
崇禎心中涌過一陣熱流:皇太子剛毅木訥,即便以古君子的標準來要求他,也是個仁者啊!
「咳咳。」崇禎終於覺得有點冷了,又見朱慈烺有站起來的動作,索性推門而入,乾咳一聲表明身份。
朱慈烺沒想到崇禎這麼晚會來奉先殿,腦中先過了一遍自己是否有失禮的地方,然後才想起來向父皇行禮。
「你在寫些什麼?」崇禎看了一眼地磚,上面乾乾淨淨,什麼都看不出來。
朱慈烺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難道直言說自己在打算對社會根基下手麼?
「兒臣在考慮江南的事。」朱慈烺換了個角度,也不算欺瞞道。
「江南……遭災了麼?」崇禎有些提心弔膽。
朱慈烺微微搖頭,問道:「父皇,您有時是否覺得政令無法通達到鄉間?」
崇禎喉頭滾動,乾笑兩聲,突然唱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一遍很難說是否在調上的歌聲唱罷,崇禎笑問道:「小時候聽過吧?」
——這個調子的《擊壤歌》還是第一次聽到。
朱慈烺點了點頭。
「百姓耕作食用,怡然自得,此乃天下大治之勝景。太祖高皇帝不許縣官、胥吏下鄉,只許甲戶、糧長收稅,正是為了保民啊。」崇禎解答道,目光不由自主飄向朱元璋的神位,又有些心虛。
「那皇權就不用深入鄉間了?」朱慈烺不敢相信崇禎竟然直接就要放棄如此重要的控制力。
「鄉間自有老人、族長之倫維護風紀,派官下去徒然擾民。」崇禎道:「只要百姓按時繳納糧稅,服徭役,朝廷最好不要去打擾他們。如今你免了徭役與這兩年的糧稅,這就很好,讓百姓在鄉間好生休養。」
「父皇,那農田水利,修橋鋪路,贍養孤寡……這些事誰來干?」
「自有鄉里宗族去辦呀。若非大工程,朝廷寧可不做,以免越做越錯。」崇禎長嘆一口氣:「朝廷大把銀子花下去,反倒惹得百姓顛沛流離,無家可歸,這又何苦?」
「父皇……」朱慈烺已經有些無語了:「為何會這樣呢?」
「因為貪墨之吏。」崇禎以為皇太子真不知道,耐心道:「人心隔肚皮,你看著他們各個斯文儒雅,真的貪虐聚斂起來卻不顧百姓死活。我家雖是天家,太祖時候就告誡後世子孫,絕不能輕信官吏。我聽說你選用的法官也是剛上任不久便貪瀆枉法,好像還抓出來不少吧。」
「是,是兒臣有意為之。」朱慈烺道。
「哦?故意用貪官污吏?」崇禎被兒子的答覆嚇了一跳:「怎有這等用人之法?」
「一者是給那些讀過書的人機會,只要他們能夠自律自新,執行朝廷法度,過去的事也就既往不咎了。正可以重新做人,有個官身也好光宗耀祖。」朱慈烺道:「這些人中只要真有一兩個乾淨的,也不枉兒臣一番苦心。」
「其次呢?」
「再有便是讓都察院的御史們交投名狀。」朱慈烺隨口道:「官場陋規橫行,必是從風憲敗壞開始。趁著現在風憲新立,讓他們多殺點人,吃到殺人的甜頭,日後就收不住手了。真有人想收手,其他官員等閒也不敢信他們,自然兩方隔閡,孳生情弊之事就少了許多。」
「第三嘛,殺雞儆猴之類的事兒臣不屑做。要殺就直接殺猴子,只要殺完了這一批,日後法官還有幾個敢伸手的?」朱慈烺道。
這是借刀殺人、欲擒故縱、隔岸觀火、上屋抽梯……崇禎真正明白了什麼叫「奇謀迭出」。
「隨手拈來的小動作,不值一提。」朱慈烺笑了笑,重凝重道:「父皇,兒臣要去一趟中都,看看有什麼法子在不擾民的情形下,將鄉村農民都管起來。」
崇禎不解道:「這等費力不討好的事,何必去做?難道你要在每村派官?國家如何承擔如此之大的開銷。」
「總有辦法。」朱慈烺道。
崇禎見朱慈烺如此堅持,又問了些稅制和紙幣發行的事,默許了朱慈烺前往鳳陽的想法。
朱慈烺之所以選在鳳陽而不是南京,正是打算由簡入難。鳳陽本不是富庶之地,又常受黃淮水患的滋擾,近百年來沒有出過真正的豪強大族。朱慈烺打算從北京走陸路南下,正可以沿途考察北方宗族勢力,並且視察民生恢復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