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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聲音還不錯。」朱慈烺點了點頭。
——只是聲音不錯麼?
張洪任一愣。
「不過這些廢話對我來說沒有一點意義。」朱慈烺以平緩的口吻道:「我不要聽你說,而是要看你做。」
「殿下要小道如何做?」張洪任充滿了希冀問道。
「去布道。」朱慈烺簡單明了:「讓百姓相信你說的話,就這麼簡單。」
張洪任再次愣住了。
無論是道教還是佛教,從來都是據點式傳教。即便登門拜訪信主,也是衝著香油錢去的。若是一言以蔽之,道佛門中不乏精修善行之輩,但並沒有多少救世濟民之心。
「而且你們的教義得改一改,不要用地獄之類的東西嚇唬人。」朱慈烺道:「我記得道教有承負一說,這點可以拿出來好好講講。」
從嘉靖帝之後,皇明的皇帝大多偏向於道教。崇禎也曾親自前往法壇,拜謁祖天師。雖然後宮也有許多太妃們信佛教,但皇室正統仍舊是偏向道教的。故而朱慈烺年幼時便在大內看過許多道家文藏,對於道教理論也算略有了解。
當然,朱慈烺這般實用主義者是不可能傾心清靜之道的,他只是在茫茫道藏之中尋找能夠利用的意識形態武器罷了。
東漢時成書的《太平經》云:「承者為前,負者為後;承者,乃謂先人本承天心而行,小小失之,不自知,用日積久,相聚為多,今後生人反無辜蒙其過謫,連傳被其災,故前為承,後為負也。負者,流災亦不由一人之治,比連不平,前後更相負,故名之為負。負者,乃先人負於後生者也。」
簡單來說,便是上天對於個人以及其家族所積累的善惡進行核算獎懲。
「佛教的六道輪迴、往生極樂之說,對民心多有腐蝕,故而天下崇佛之國多有滅亡。」朱慈烺道:「而天道承負之說,倒是能勸人向善,即便自己要吃些苦,兒孫卻能享上福,這立意上便高了許多。」
《太平經》是天師道的重要經典,張洪任當然只比朱慈烺更為熟稔,所聽聞的見解更為深刻。從道士們的本心來說,並不相信和尚們的輪迴之說,但愚夫愚婦就信那個,你若是不說輪迴,人家就覺得你是騙子。其中無奈又向誰說?
「殿下,愚人總覺得今生無望,故而寄託來世。此惰心如此,如何救之?」張洪任不由問道,渾然忘了太子殿下的職業是皇帝預備役,不是道士。
好在朱慈烺在人力資源領域頗有造詣,當即以激勵員工的思維答道:「誰說今生無望?是人就有三災四厄吧?只要他們去你宮觀告解懺悔,必然有當世之福報!譬如病了,你給他們送藥。家裡遭災,你給他們送銀子。周轉不濟,你去幫襯他們,這不就是當世福報麼!」
「殿下……」張洪任一時語塞,心中暗道:這一項項都是銀子啊!只聽說出家人吃十方,哪有反來供養在家居士的?
「我知道你們把道場視作家業,但到底是千秋萬代的正一品天師重要,還是那些銀錢重要,自己思量清楚。」朱慈烺臉上漸漸寒了下來:「信眾廣布是你張家對朝廷的意義所在,若是你們舍本求末,丟了信眾,朝廷養你們有何用處?今天這番話,我自然也會說給和尚聽,日後誰得民心,我就皈依誰的教門,朝廷就扶持誰家,這些你可都要想清楚了。」
張洪任到底閱歷淺薄,被朱慈烺一拉一推,心境跌宕,徹底拜服在太子足下。道教一旦式微,最直接的受害人就是天師府,他當然不能看著太子去信佛教。張洪任連忙道:「小道明白,這就回去與家父分說清楚,盡復祖天師之道。」
朱慈烺點了點頭:「我知道你張家的顧慮,你也可以轉告張天師,就說我說了:只要向信眾傳以忠孝之道,不負我朱氏御極三百載皇恩,大可以重設方治,委任道官,只要嚴守朝廷法度即可。」
設立方治,委任祭酒,乃至於編戶齊民,這都是張道陵做過的事,一度因此而控制了巴蜀之地。自從黃巾之亂以後,以神鬼蠱惑百姓,施以方治統治,便成了反賊們慣用的手法。朝廷為了防微杜漸,自然不肯讓龍虎山天師府再做他們祖宗做過的事。
朱慈烺之所以敢說這種話,因為他比這個時代絕大部分人看得都要遠。
他深知在人類控制自己生死之前,宗教不可能失去生命力。與其因噎廢食將正教困在籠子裡,還不如放他們出去與邪教鬥爭。非但將神權握在了自己手裡,對於情報和統治穩定,更是有不可估量的補充作用。
時至今日,只有七個月時間李闖就要入京,滿清也虎視眈眈打算分杯羹。各地民亂不絕於耳,與其將張家拴住,不如讓他們把這池水攪得更亂。最壞結果無非是多一個地頭蛇,而這個地頭蛇的七寸還被太子捏在手裡。
第68章 將軍韜箭射天狼(1)
張洪任從成國公府上回去,徑直見了父親,將太子的允諾一字不漏地轉述出來。他雖然深得長輩們的青睞,但並沒有多大教權。任何一個成熟的組織,都不可能持續較長時間的個人崇拜和一言堂,發展到了後期必然是多頭均衡,只有這樣才能避免組織走向崩潰。
這點上,正一教與大明帝國並沒有區別。
身為教主的張應京自然不能憑著兒子的幾句話就做出決定,天師府還有天師八將,還有各地重要宮觀的住持、主事。這些人的態度和認知也將發揮極大的作用。否則光是一個龍虎山,轄地不過百里,天師如何維持自己的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