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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京因為要襄理地方政務,催繳糧草,所以公事房設在了縣城。此時寶豐縣剛遭清剿,朝廷選派的縣官還沒有來,只有當地縉紳與軍中書辦一併治理了。
當日官兵列陣寶豐時,闖賊委任的寶州牧陳可新、州判姜鯉組織百姓據城抵禦。原本要攻打寶豐還需要些時候,萬幸十二日晚間,有紳衿二百八十八人偷偷出城投降,由此破城。孫傳庭從這二百八十八人之中,選出兩位年紀大的,一一指認。其中有十餘人不為年高者所識,疑為賊,皆斬之。
城中有為賊固守者,也皆斬之。
只是一日之間,寶豐百姓死傷過半,民多怨氣,若不是蘇京坐鎮協理,恐怕很長時間裡都無法正常運作起來。
孫傳庭當日下令酷殺,就是不指望守寶豐,也希望大軍過後寶豐不能威脅後路。如今若是真要退守汝州,恐怕殺得就遠遠不夠了。
不能留下一個壯丁、一匹騾馬、一粒糧食給闖賊!
——姑且看看蘇京怎麼做吧。
孫傳庭踩了踩腳下的濕土,隱約有些不祥的預感,卻不知道這股不祥是來自對面的闖賊,抑或是背後的太子。
……
「咱老子操他李養純十八代祖宗!」
李自成站在營帳中間,憤恨地用劍砸地,怒氣勃發,以至於自己在開封受的箭傷也跟著隱隱作痛。
在開封城下,一支冷箭射中了李自成的眼睛。雖然時過境遷,但每逢他肝氣大盛的時候,仍舊會引發針扎一般的痛楚,厲害時還會引起頭疼。
「元帥,寶豐與老營沒來得及撤下來,的確是樁憾事。」牛金星上前溫聲道:「不過我營主幹未傷,仍舊可以跟他們打一仗!」
「元帥,有道是哀兵必勝,如今營中將士都想殺朱賊報仇,正是軍心可用之時!」宋獻策顧不上裝神弄鬼,也跟著勸道。
李自成怒氣漸漸平息,目光在這些謀主身上掃過,最終落在了一個虬髯壯漢身上。
「能打否?」李自成既不叫他姓名,也不稱官職,就如同與熟得不能再熟的自家親人說話一般。
這虬髯大漢身穿鐵甲,頭戴明盔,腰間兩側都掛著長刀,目如豹眼,斬釘截鐵道:「不打不足以安大家的心。」
「額就怕營中不穩,」李自成面目猙獰,恨恨道,「終有一天要割了李養純那對驢蛋蛋餵狗!」
「那賊漢原本就跟額們不是一條心。」壯漢道:「這沒啥好說滴,額們還是老樣子,你打前面,額帶人繞過去,斷他們糧道。」
「要再有人作死咋辦?」李自成問道。
「打了就沒人敢鬧了,不打人心就散了。」
李自成擔憂的便是人心散亂。
如今天下義軍大的只有兩股——自己的闖營與張獻忠的西營。
論實力西營不足以跟闖營對抗,但闖營卻是吞併了曹操羅汝才、革里眼、左金王的革左五營、袁時中的小袁營才成就了今天的陣勢。這事說早不早,說晚不晚,不過半年多光景。因為吞併日短,人心不固,大戰在即若是有個反覆,恐怕就是滅頂之災。
論說起來,李養純當年也是獨自一營,號稱四大王,歸入闖營多年,如今不還是說反就反了?
「報元帥!巡營探馬抓到個奸細!」帳外突然有人叫道:「招供說是替孫賊聯絡內應的!」
李自成聽到「內應」,恨得牙癢,獨目一瞪,厲聲喝道:「帶進來!咱老子要活剮了他!」
第107章 黃旗入洛竟何祥(3)
「好!好!好!」李自成用力拍打著座椅扶手,怒極而笑:「一個二個都要叛了咱老子!當額就要敗在這塊塊!來人啊!去把丘之陶、李振聲抓下去砍了!」
奸細身上搜出了一枚蠟丸,裡面赫然是孫傳庭寫給丘之陶的密信,與他約定大軍臨陣之時,由他散播謠言,說左良玉大軍進逼襄陽。如此一來,闖賊軍心必潰,斷難抵禦秦兵的猛攻。
的確是攻城兼顧攻心的好計謀,但誰能想到,伶俐的送信人竟然被巡營探馬抓住了。
非但被抓,甚至沒有來得及毀去蠟丸。任何一個捏開蠟丸的人,都能看到如此簡單、直接、清晰的戰術部署。
「元帥且慢!」一直沒有說話的顧君恩終於開口了。他看著氣憤到了極點的李自成,柔聲道:「元帥,此事尚可參詳。」
李自成一手捂著瞎了的眼睛,眯著僅存的那隻好眼,恨聲道:「額待他二人就如自家人一般,他們竟然負我!不殺他們難解我心頭大恨!」他想起自己往日如同對待自己子侄一般栽培丘之陶,又想起自己忍辱負重,一口一個「大哥」招呼李振聲,只覺得恨意越發強勁,手上青筋都要爆裂了一般。
「元帥,」顧君恩輕聲笑道,「焉知這不是孫賊借刀殺人之計?」
「借刀殺人?」李自成略略冷靜下來:「他要殺這麼兩個人有什麼益處?」
顧君恩見李自成恢復了往日的冷靜,方才笑道:「元帥自家忘了當初為何委丘之陶為兵政府侍郎了?」
李自成這才回憶道:「因為他老子是北京的大官,先生們都說讓他當個侍郎,能收人心。」
「正是,」顧君恩臉色一沉,「如今各政府侍郎皆是朱朝降官。吏政府侍郎喻上猷是辛未年進士,在朱朝當過監察御史。蕭應坤執掌戶政府,乃是丙辰進士,曾官居布政!禮政府侍郎楊永裕是朱朝的欽天監博士,其他從事、府尹、防禦使,起碼都是朱朝的舉人、生員……若是元帥就此殺了丘之陶,無疑讓這些人心生兔死狐悲之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