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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將這塊荒地劃出來,建個絲鎮。」吳易帶著浙江省與杭州府一應官吏,站在一座沒名字的小土崗上,跨過一道山凹,就是繅絲廠和蠶莊。
一眾官員紛紛點頭,附和道:「這裡有山有水,的確是個宜居之地。」
吳易回過身,望向隊伍外圍散落的一個「奇點」。
「廖提學,此處如何?」吳易笑吟吟問道。
廖興顯然有些意外,道:「此處的確不錯,風景好,離廠子又近。」
許多女工都因為不能外宿而被丈夫領回了家,這種家庭束縛在短時間內不可能打破。以吳易這干大明士人的視角來看,也不該被打破。然而蠶繭不等人,在忙季如果沒有足夠女工,蠶繭是會壞的。
最好的辦法就是移民。
將這些女工連同她們的家屬全都移居到這個規劃中的絲鎮來。或者反過來說,以後繅絲廠和蠶莊的女工、娘子,都從這個絲鎮裡招人。如此可以保證女工每日回家,照顧家裡,也能保證廠、莊的用人。
「還有個好處,日後這裡人多了,各色人等齊聚,廠里日用之物也能就近採購了。」田存善道。
廖興是個愛湊熱鬧的外向人,本來被浙江官員排擠很不舒服,此刻吳易主動親近他,自然讓他心情酣暢,上前道:「人家都有家業,為啥會遷到這裡來。」
蠶農本身不是一種固定職業。每家蠶農都只是在春季養蠶的農民,一樣要有土地耕作。沒有土地的破落戶是沒資格養蠶的,否則連桑葉都買不起。
一眾南官聽了廖興所言,紛紛偷笑。
吳易也笑道:「江南不比北方淳樸,百姓不恥於逐利。只要給的好處到了,哪裡有割捨不了的家業?」
廖興撇了撇嘴,知道南北民風各異,自己一個初來乍到的北人,恐怕的確不知道情形。
吳易說完,又要照顧廖興面子,道:「提學所慮也並非杞人憂天,若是真有人不願遷,我等憑空定下考成要求,卻又成了擾民的惡法。」
「咱家倒是有個法子,」田存善道,「咱們先招工把房子蓋起來,把路修起來。日後想要入股的人家,非但要出錢認股,還要隨奴婢過來做工。奴婢就住在絲鎮,權當宿舍……」
「我看這倒不必。」吳易對閹人就沒那麼客氣,直接道:「哪裡需要這般麻煩?浙江破落民戶不知凡幾,若說這裡招工,哪個聽說了不亟亟趕來?再不行,紹興府的九姓墮民且拉過來,別說工錢,只要管吃住,他們就恨不得給你立長生牌位呢。」
九姓墮民來歷已經不可考證。洪武四年的時候太祖出過一道聖旨,認為墮民是南宋抗元諸文武的後裔,故而在蒙元時遭到歧視非難。國朝既立,就不該再歧視這些忠義之後。
這道聖旨雖然被刻成了碑文,但是民間歧視墮民之風並沒有改善,後來還說這些人乃元末群豪的後裔,為大明之敵,所以奉旨鄙視。
不管怎麼說,直至今日,紹興百姓還是恥與墮民為鄰。墮民修建屋舍,也知道比其他百姓矮一頭,否則就要被鄉間百姓欺壓。他們沒有土地,沒有固定營生,只有遇到紅白喜事才能當個雜役,扮個孝子……就算想賣身為奴都沒人肯收,日子過得十分悽慘。
吳易作為蘇州人,對此甚是不以為然,故而說出要招他們入廠做工的話。至于田存善、廖興,更是連墮民「墮」在哪裡都不知道,也不會歧視。只有紹興籍出身的官吏抿口不語,卻有些不以為然。照他們想著,大明又不是沒人,哪裡輪得到墮民來吃這碗飯。
與地圖上的標註一一勘定之後,吳易等浙杭高官往官道上的馬車走去。這一路腳下坑窪,更讓他們定下了要先修路的念頭。
「隆之,且與我同車吧。」吳易招呼廖興,示意他上自己的四輪馬車。
這輛車是皇太子走後,絲行大戶們捐給浙江布政使司衙門的,屬於民間襄助的公車,吳易用起來沒有絲毫心理障礙。
廖興略有遲疑,還是朝吳易走去。他邊走邊在腦中釐清了官職之間的關係:吳易是浙江布陣,頂頭上司是吏部。自己這個提督學政,頂頭上司是禮部,說起來同朝為官,其實是兩條線上的螞蚱,保持禮數就夠了,不必巴結他。
若是想動用學款,那更是要嚴詞拒絕!
廖興心中有了底,笑呵呵地隨吳易上車,做好了鬥爭準備。
「隆之來我江南這些日子,可還習慣麼?」吳易找了個話頭。
廖興從來不耐煩這些官面上的廢話,直截了當道:「江南是文教大省,果然不同北方。即便是在中州之地,都只能官辦公學。到了南方,卻是私學書院更加盛行。」
吳易略有得意道:「我江南書院之盛,恐怕是歷代罕見,也足以證明我大明的文教之功。」
「這些書院可要本分才好。」廖興若有所指。
大明的確是書院的盛興時代,而且這種書院與唐宋書院重視六藝教育不同,它同時還是個議政之所。
東林之所以能以書院為載體,形成一股政治勢力,也正是源出於此。再加上弘治之後,官府管轄放鬆,生員們一個個都以「公義」、「禮教」為圭臬,仿佛衛道士一般,非但議論時政,甚至還干涉官府施政。
強硬一些縣官還能鎮住這些生員,若是個一心想進名宦祠的糊塗官,少不得讓這些地方上的生員左右。到了明季,甚至還有生員抱團衝進縣衙,毆打縣官的事發生,也算曆朝所罕見的稀奇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