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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德還在揪心這三百精銳的時候,更讓他揪心的事發生了。
原本已經收斂的雨水又開始下了起來。
若是天空放晴是個好兆頭,那麼此刻則是老天爺傳來的不祥預兆。
「殿下……」陳德叫了一聲,希望朱慈烺能夠在這最後關頭改變主意。前面的人馬已經到了城門口,只等出城了。
「東宮侍衛營操練從來不分天晴天雨。」朱慈烺掃視一周,見侍衛營的士兵任由雨水打在頭盔甲冑上,在雨中巋然不動,心中騰起一股驕傲。
陳德也隨著太子的目光掃了一圈,對於勝負之數又有了些盼頭。
城門的門軸吱呀呀叫著,兩扇包了銅釘的大門左右分開,讓最後的天光透過黑漆漆的門洞。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踏進門洞,徑直往城外的城門營走去。那裡已經經歷過了兩輪試探性進攻,雖是劉宗敏想試出守兵強弱,但也讓守兵試出了闖營的強弱之分。
正對西門的闖賊,便是攻殺最為強悍大一支。
——只要將之擊潰,肯定能夠大大打擊闖賊的士氣,使其不敢再輕視我軍!
朱慈烺下定了決心,胯下的黑馬已經隨著大隊出了的城門。
……
「朱家小子竟然敢跟我叫陣!」劉宗敏坐在中軍帳中,滿臉的不可思議。
牛金星坐在劉宗敏身側,也是一臉驚訝:「他帶了多少人出來!」
「最多五百。」哨兵回道。
牛金星撫須良久,方才對劉宗敏道:「恐怕是誘敵之計!」
劉宗敏皺眉道:「我軍主力主要布在西北方,這朱家小子就偏偏從西門出城,難道是膽子上長了毛,竟要與我決戰不成!」北面還有官兵援軍,必須設立攔截的營寨。而且如今西北風強勁,占據上風口一者不怕火攻,二者也方便弓箭手射得更高更遠。
「是朱朝太子親自出來了麼?」牛金星問道。
哨兵道:「只看他們陣中打出了七色大纛,想來應該是的。」
牛金星不以為然:「朱家人最膽小不過,哪有這樣的膽子?」
「先生不是帶了人來指認朱太子麼?如今不正是時機?」劉宗敏道。
「將軍所言極是,」牛金星撫須頜首,「來人,去請楊侍郎前來議事。」
「啊!先生說的那人,原來就是楊侍郎!」劉宗敏頗為意外。
牛金星笑了笑:「我還道將軍早就知道了。楊永裕曾是朱朝欽天監博士,見過太子許多次,定然不會搞錯。」
楊永裕是李闖功課承天府的時候與李振聲一道被俘的。不同於李振聲死活不降,楊永裕卻是毫無芥蒂地投向了李自成。他甚至還建議李自成挖掘獻陵,以陪葬品來充實軍餉。欽天監有風水堪輿的職責,如此專業技能正好方便了楊永裕投誠新主。
李自成也沒有虧待這位博士,襄陽建制之後便封他做了禮政府侍郎,也算是高官厚祿優渥厚待之。
劉宗敏對於營中那些高官沒幾個看得上眼,對他們的死活也並不在意,道:「既然如此,就讓楊侍郎跑一趟,先看看到底是不是朱家太子。」
牛金星點頭附和,只等楊永裕來了,便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通,連蒙帶嚇地讓楊博士打起使者的旗號去見朱慈烺。
第131章 英雄乘時務割據(4)
楊永裕前往敵營的時候,心跳如同擂鼓。
欽天監博士的品秩不高,但是投降賊人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卻十分大。他的投降,甚至比曾經官居布政使的蕭應坤擔任偽職,更讓明廷憤懣。
無他,因為欽天監並非一個簡單的天文觀測機構,或是曆法制定機構,而是秉承了傳達天命這一重要任務,雖然位卑卻十分超然。
從西晉開始,「私習天文」便被寫入了刑典之中,禁止民間傳播。到了唐宋更是登峰造極,雖然法典中有自首從輕論罪定罰的條款,卻將「私習天文」排斥在外。元朝因為地域遼闊,還加入了禁止私習回回曆的條款,不准私下學習伊斯蘭曆法。明典之中更是明文定詔:「(欽天監)人員永不許遷動,子孫只習學天文歷算,不許習他業;其不習學者發南海充軍。」
所有欽天監人員,都是朝廷重點關照的戰略資源,而楊永裕竟然被俘之後就投靠了闖賊,為闖賊提供「天命」武器,這無疑是罪不可恕的行為。如果連欽天監的官員都屈從於賊人,那豈不是說天命在闖賊一邊?
僅僅如此還可以說是見風使舵,辯稱自己與闖賊虛與委蛇,並非真心投靠。
然而當初承天府淪陷的時候,楊永裕非但投降,而且還進言:獻陵之中多有重寶,可發掘之以為軍用。
那可是獻陵啊!是興獻王的陵寢!
大明的帝統有兩個轉折。第一轉是在成祖,以奉天靖難之役取得了天下,斷了原太子朱標的帝統。第二次轉折是在武宗之後。因為武宗無子,所以張皇太后與內閣首輔楊廷和迎立了明憲宗的庶孫,明孝宗之侄,明武宗的堂弟,興獻王朱佑杬的次子為帝,也就是嘉靖帝。嘉靖帝傳子隆慶,隆慶傳萬曆,萬曆傳泰昌,天啟和崇禎都是泰昌帝的兒子。
楊永裕竟然進言闖賊去挖興獻王的陵寢,這簡直比張獻忠挖鳳陽祖墳更讓當今聖上切齒!
如今,這位主犯竟然要去敵營之中見明皇太子,這豈不是將羊入虎口有去無回的事麼?楊永裕每邁出一步,都覺得離刑場近了一分,甚至可以想見:那邊已經準備好了青銅大鍋,只等他往太子面前一站,驗明正身,便被扔入鼎中烹炸成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