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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妻子的責難,李雲龍汕汕地蔫了,一句嘴沒敢回。他知道自己近來由於心情壓抑,做了些過分的事,比如整治馬天生,事後也有些後悔,一個堂堂軍長,怎麼心胸如此狹窄?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就像個農村孩子,愉愉去堵仇人家的煙囪。這次爬煙囪也是,要真傳出去會讓人笑話的。
杜長海此時正在他的指揮部里和他新委任的參謀長張重密談。杜長海很久沒有這樣的談話對象了,他手下當過兵的人不少,可真正值戰術的職業軍人,除了張重就沒有第二個人了。今天他倆討論的題目是杜長海擬定的,叫「城市巷戰中步炮配合戰術」。杜長海點燃一支香菸,猛吸了一口,若有所思地向天花板吐出了一個大煙圈,煙圈翻卷著徐徐上升,就像核爆炸產生的蘑菇雲。他說:「我祟尚拿破崙的名言:一個將領,應該把炮火使用得像自己的手槍一樣自如。他的原話記不清了,原意大致是這樣。在現代戰爭中,炮兵被認為是『戰爭之神』。你很難想像沒有炮火的支援,僅靠輕武器如何能獲得勝利,在我們炮兵的眼裡,步兵手中的機槍、衝鋒鎗簡直像玩具一樣,純粹是小打小鬧。」
張重笑了笑說:「你的觀點太偏激了。現代戰爭需要諸兵種的協同,離了誰也不行,城市巷戰中解決戰鬥主要靠輕武器和手榴彈,大炮可當不了主角。」「不對。」社長海反駁道:「一個多層的建築物,它的所有窗戶都可能是對方的火力點,你用輕武器和守軍對射是愚蠢的,最乾脆的辦法是用大炮轟垮建築物,炮火的使用無非是兩種方式。第一,用小型的直瞄火炮進行有選擇的射擊,就像我們上次對西區的攻擊一樣,這種方式固然可以直接命中對方的火力點,但炮手也直接暴露在對方的火力覆蓋下,在直射火力下,雙方被命中的機率是對等的,況且城市的建築物太多,地形複雜,有些火力點構築在你的火力死角上,這種戰術弊端太多,推進速度慢,傷亡也大。第二種方式就簡單得多,用重炮向一個區域集火射擊,落彈面積以平方米計算,火力覆蓋後的區域內,有生目標將全部摧毀……」
張重正在喝水,手一哆嗦,水都灑到胸前,他打斷杜長海的話反駁道:「這裡面有個前提,要看這場巷戰發生在哪裡,如果是在敵方的國土上,你可以不必考慮炮火的破壞力,反正打爛的是敵方的城市,你的目的是殲滅敵國的有生力量,摧毀敵人的抵抗,使用什麼手段並不重要。比如二戰時的柏林戰役,城市幾乎打毀了一半。如果是在自己的國土上,你必須要考慮到炮火對城市的破壞和平民的傷亡。我國城市的特點是人口密度太大,低矮建築密集,每一顆炮彈都能造成大量無辜平民的傷亡。我軍在解放上海時也是考慮到這一點,嚴禁各部隊使用炮火,只用輕武器也照樣占領了城市。」杜長海嘲笑道:「虧你還當過軍官。戰爭就是使用暴力這種極端手段,戰爭是什麼?是流血的政治,戰爭能不流血嗎?戰爭中平民傷亡從來就是軍人的數倍,這是規律,是避免不了的。懼怕傷亡就沒有勝利。你剛才提到1949年上海戰役,我也記得,我軍在攻擊蘇州河上的外白渡橋時傷亡慘重,原因是對面的百老匯大廈是個巨大的火力支撐點,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僅靠輕武器就想衝過蘇州河,根本不可能。其實,要是個愛惜戰士生命的指揮員,不管什麼禁令不禁令,用一個榴彈炮團就轟垮了它,能減少多少傷亡?一座樓嘛,打毀了可以重建,打仗不能太小家子氣,要有點氣魄。軍人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勝利,至於手段,只要你能想到的,都可以用。」
張重倏然變色道:「我明白了,你說了半天,無非是一個意思,對西區的進攻,非使用重炮不可?」杜長海毫不理會張重的臉色說:「當然,我已經決定了,咱們的本錢有限,拼傷亡咱們拼不起,打仗不能硬拼,要打巧仗,火力可以彌補兵源的不足,不過咱們現有的152加榴炮還不夠,我現在對130火箭炮團很有興趣。」張重用商量的口吻說:「老杜,我看這件事還需要從長計議。第一,聽說野戰軍已進入一級戰備,宣布如有搶奪軍火的,一律開槍自衛,咱們現在去搶火箭炮,肯定會和軍隊發生衝突,一旦開火事情可就大了。第二,就算搞到了火箭炮,咱們能真向西區射擊嗎?你知道,那玩藝兒太厲害,一門炮十九顆炮彈,能覆蓋多大的面積?要是數十門炮……老天,你不是開玩笑吧?你真下得去手?一次齊射能毀掉半個城市,老杜,你該不是腦子出了毛病……」杜長海沉下臉訓斥道:「我看你才腦子出了毛病。毛主席說:對反革命分子絕不能施仁政。老張啊,反革命分子已經武裝到牙齒了,他們在殺害我們的戰士,不把他們消滅行嗎?我看你的是非觀念非常模糊,立場也有問題。我要問問你,你對『文化大革命』究竟是什麼態度?你對《解放日報》的那篇社論《『文攻武衛』是無產階級的革命口號》究竟是怎麼認識的?」
張重不是個善於辭令的人,在杜長海的一連串逼問下顯得理屈詞窮。他嘟囔著:「咱是個小老百姓,關心那麼多大事幹啥?其實……都是老百姓。都無仇無冤的,觀點不同吵兩句罵兩句也就算了,幹嗎這麼你死我活的?動槍不算還要動炮……」杜長海恨鐵不成鋼地教訓道:「糊塗呀,麻木呀,要是所有的人都像你這麼想,那誰來革命?誰去解放全人類?誰去保衛我們的紅色江山?當年魯迅先生對中國人的這種麻木痛心疾首。想不到,直到今天還有你這樣麻木的人,老張啊,你真該好好學習學習呀。」張重不以為然地說:「好好。關於我的學習問題以後再說,關鍵是現在該怎麼辦?」杜長海果斷地說:「今晚就行動,多派些人去,我就不信駐軍敢向革命左派開槍,那個姓李的軍長沒這個膽子,全國還沒這個先例呢,再說野戰軍的馬政委也是支持咱們的。」張重嘆了口氣說:「我沒啥好說的啦,咱們各盡各的職責,干吧。」杜長海笑了:「這就對啦,有意見可以保留,命令還是要堅決執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