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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剛說完便從容坐下,他感到一種徹底的輕鬆。多年來他一直過著一種謹小慎微的生活,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剛過門的小媳婦。主要是對身外之物考慮得太多了,黨籍、職務、多年的資歷和家庭。有時不得不做些違心的事,這種日子他實在是過夠了,極度的壓抑感使他不得不做出選擇。因為至少是現在,他還沒有看到可以改變這種現狀的可能性。" ;生存還是毀滅" ;那個困擾著哈姆雷特的選擇,今天同樣也在困擾著趙剛。在趙剛看來,答案是明確的。如果是有條件的生存,譬如失去尊嚴和良知,那麼他寧可不要生存,而去選擇毀滅。

    坐在台上的幾位領導迅速地交換了眼光,會議主持者嘆了口氣說:「趙剛,在你進行了這樣的講演之後恐怕誰也救不了你了,你回去吧,等候處理。」會場上喧譁起來,群情激憤。有人站起來憤怒地大喊道:「槍斃這個反革命分子!」「……什麼他媽的老革命?肯定是國民黨特務……」「打倒反革命分子趙剛……」趙剛正端著茶杯喝水,一聽見這些喊聲,便猛地站了起來,把手中的茶杯「嘩啦」一聲狠狠地摔碎在地上,他輕蔑地環視著會場,目光中飽含著一種憤怒和憐憫,他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會場裡所有的人,包括台上的領導都被趙剛的強硬舉動驚呆了,會場裡競鴉雀無聲。

    

    當李雲龍得知趙剛的遭遇時,他臉色慘白,不吃不喝不說一句話,整整坐了一夜,仿佛靈魂出了竅。第二天早晨,他發現自己的頭髮竟在一夜之間變得花白了,澎湃的激情消失了,心中只有冰冷的失望。

    地方上的「文革」運動不可避免地要影響到部隊,部隊也出現不穩定趨勢。軍宣傳處的幾個喜歡搖筆桿子的宣傳幹事也按捺不住了,他們串連了一些青年軍官準備成立個造反組織,在部隊開展大批判。事情報到李雲龍那裡,他二話不說,當即下令把那幾個秀才抓起來,關進禁閉室。

    孫泰安擔心地說:「老李,那幾個傢伙關兩天就算了,事情不必鬧大。我聽說有人把你告到中央文革小組,說你是大軍閥,專門破壞運動,捂著階級鬥爭的蓋子不讓揭。」李雲龍說:「軍隊聽中央軍委的,沒人告訴我要聽中央文革小組的。那不是個小組嗎?怎麼架到政治局頭上去了?你別管了,有事我兜著就是了。」李雲龍也感到頭疼,整個前線部隊在地方上狂熱的政治運動影響下,也越來越不穩定。

    甚至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求戰情緒,這是部隊的老傳統了,一旦被一種政治熱情驅動起來,最能表現自己覺悟的行動,莫過於咬破手指寫請戰書。戰爭年代裡,這種方法屢試不爽,使部隊一直保持高昂的士氣,但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這些雪片一樣的請戰書,內容都很空洞,那些基層的幹部戰士都以一種樸素的階級感情表示,偉大的時代到來了,徹底消滅帝國主義、資本主義和現代修正主義的戰鬥即將開始,他們決心在這次偉大的戰鬥中如何如何。

    最讓李雲龍哭笑不得的是一個年青的作戰參謀遞來的請戰書兼戰略設想。這個作戰參謀提出了一個四面出擊的戰略構想。他認為,自從蘇聯變成修正主義國家之後,世界無產階級革命的中心已經南移。在當前形勢下,中國已無可辯駁地成為世界無產階級革命的心臟,徹底埋葬帝國主義、現代修正主義的重擔已經歷史性地落在我們這一代軍人的肩上,云云。戰略構想是,在一個星期六的夜間,不經宣戰,在北線以航空兵火力先發制人。摧毀蘇聯遠東部隊的空軍基地和海軍基地,切斷西伯利亞的鐵路動脈,裝甲部隊從滿洲里、二連浩特等地向蘇聯境內實施猛烈突擊,迅速合圍殲滅蘇軍遠東部隊,另一支裝甲部隊從我國新疆的霍爾果斯、阿拉山口等邊境要隘向蘇聯的哈薩克加盟共和國實施突擊。這位年青的參謀預見到,這場中蘇大決戰將發生在庫爾斯克地區,那將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坦克大決戰,會戰將以殲滅蘇軍的重兵集團而告終,烏克蘭和白俄羅斯便指日可待。下面的事情就簡單了,通往西歐的大門敞開了,我軍即可揮師南下,掃平歐洲的資本主義國家,飲馬地中海。南線戰略,解放金、馬、澎湖列島,在台灣登陸。海軍艦隊出南海向東南亞出擊。東線戰略也簡單,登陸日本,取得向太平洋進軍的前出基地,突襲夏威夷群島,摧毀美國太平洋艦隊,取得太平洋的?制權後在美國西海岸登陸,最後的一幕很激動人心……鮮艷的紅旗飄揚在白宮的圓頂上。美國的勞苦大眾,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全人類得到解放……

    李雲龍看著看著,就給氣樂了,他找來那個參謀,虛心討教道:「寫得不錯,我準備上報中央軍委,但有一事不明,你準備用什麼跨越台灣海峽和太平洋?用肋板嗎?」那參謀喜形於色,挺胸昂頭地說:「報告首長,有木帆船就行,當年我軍橫渡長江、解放海南島時用的都是木帆船,我軍裝備是差些,但有毛澤東思想的精神原子彈,有全世界被壓迫人民的支持,我們一定會勝利……」李雲龍耐用著性子聽到這終於忍不住發火了:「我明白是咋回事了,你是吃飽飯沒事撐的,從明天起司令部大樓里地面由你打掃,一遍不行,要從一樓到四樓掃三遍,你不是撐得慌嗎?你不是要解放全人類去嗎?好!就先從掃地開始。」一個軍務參謀進來報告:「1號,特種分隊梁軍求見,您看」李雲龍一揮手說:「當然見,讓他進來。」梁軍是特種分隊一中隊的隊長,是分隊組建時從某軍區抽調來的幹部,參加過特種分隊歷次重大行動,是個身懷絕技、軍事素質極佳的軍官。他是產業工人出身,按理說屬於根紅苗正的幹部,政審方面沒什麼問題。但最近他家鄉的一個造反組織給部隊發了函,揭發他的一個叔叔曾在國民黨軍隊伍中當過兵,被定為歷史反革命。這就麻煩了,家族裡有個反革命,任你是什麼紅五類出身都不能在部隊幹了,雖說黨的政策是「有成分論」但不惟成分論,重在政治上的表現。說是這麼說,這不過是對因出身不好被打入另冊的人一種安撫罷了。各級黨委的組織部、幹部部門的負責人們都有一條內部掌握的原則,出身不好的人絕不可升學、參軍、入黨、提干。在軍隊中,這條原則執行得更不含糊,甚至有些特殊軍種譬如空軍飛行員、警衛首都的衛戍部隊,都需要上查五代、旁查五服之內,哪怕是你二大爺的小舅子的表叔曾在國民黨軍隊伍里當過半年伙夫,也是一句話,政審不合格。梁軍有個歷史反革命親戚,軍區幹部部來了通知,立即讓梁軍轉業,李雲龍交涉了幾次都有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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