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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已經知道了,我和你父親都被定為右派,結論是極右。現在正在進行勞動改造。你父親和我不在一個分場,沒有見面的機會。我們的主要工作是農活,現在正挖水渠疏通灌溉系統,東北化凍晚,三月份土地還凍得象岩石一樣堅硬,得用鋼釺和重磅鐵錘打凍方,大家都幹得很起勁兒,我們女隊的人全是知識分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生活上養尊處優慣了,剛來時,大家面對艱苦的生活和嚴酷的自然環境都感到無所適從,覺得前途渺茫。政府的監管人員們發現我們的思想很悲觀,便及時組織大家學習,我們學習了毛主席的《敦促杜聿明投降書》,大家經過討論,眼前突然開朗,尤其是毛主席文章的最後一句話使大家感觸頗深,時至今日,一切空話不必說了,還是做件切實的工作,藉以立功自族為好,免得逃難,免得為人民所唾棄……讀到此時,大家都感動得哭了,我也泣不成聲,這句話真說到我們心坎兒里去了。我們這些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渾身沾滿了舊社會的污泥,政府對我們這些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做的真是仁至義盡,給我們優犀的生活待遇,給我們充分的民主,給我們的工作創造各種良好的環境,可我們反而恩將仇報,借著共產黨整風,向黨猖狂進攻。現在想想,我們的確罪孽深重,磬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現在黨為了挽救我們,對我們進行勞動改造,生活上給予出路,這麼寬大的政策,除了共產黨哪裡會有?我們的感激之情無法用語言表達,只能流著淚高呼:共產黨萬歲!我們決心用勞動的汗水洗刷自己的罪惡,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爭取早日摘去右派的帽子,重新回到人民的行列。女兒,媽媽對不起你,如果我們的罪惡影響了你的政治前途,我們只能請你原諒,請你和我們劃清界限,我們不配做你的父母。你要保重。沈丹虹1958年3月10日田雨衝進臥室,仔細關好門,放下窗簾,然後一頭撲在床上,用嘴狠命咬住被角,無聲地痛哭起來,她渾身劇烈顫抖著,痙攣著,淚如泉湧。她簡直難以相信,這封充滿懺悔和謙卑的信竟然是母親寫的,她的母親曾經是那樣心高氣傲、才華橫溢,那樣儀態萬方、雍容華貴。如今,她競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僅喪失了任何自尊,連文筆也變得像稚嫩的中學生作文。
天哪,太可怕了。李雲龍偶然看到沈丹虹的信,閱後,他心情很愉快,對妻子說:
這就對了,犯了錯誤不要緊,改了就好嘛。說要劃清界限就過分了,劃得清嗎?她再怎麼樣也是你母親,我岳母嘛,還是家裡人嘛,你給他們寫信,讓他們好好改造,爭取早摘帽子,將來他們沒地方去,就住在這裡,咱們給老人養老送終,孝道還是要盡的嘛。田雨沒吭聲,只是看了李雲龍一眼,那眼光很複雜。有感激,也有冷漠和無動於衷。
第二十九章
一個沒有星光的夜晚,梁山分隊奉命出擊了。出擊地點選在角嶼島上,這小島在大金門島的東北方向,和金門直線距離只有兩千多米,這是由我方控制的距大金門最近的一個島嶼。
李雲龍帶著一些作戰、情報、偵察部門的軍官特地乘船趕到角嶼,他要和自己心愛的特種分隊告別。他心裡明白,這些勇敢無畏的戰士此去九死一生。送行的軍官們和突擊隊員們都神色肅穆,頗有易水悲歌的氣氛。梁山分隊裝備了幾艘安裝了消音裝置的快艇。突擊隊員們都裝備了潛水裝具和小型無線電對講機,武器是新出廠的56-2型衝鋒鎗,這是蘇制AK-47型自動步槍的仿製品,又比一般制式56式衝鋒鎗要短小體輕,是軍工部門專為特種部隊研製的,連軍區司令部來的見識多廣的參謀軍官們對這種槍都感到陌生。李雲龍發現這些規格統一的、嶄新的槍枝到了突擊隊員的手裡就變得奇形怪狀了,有的隊員居然把本來已很短小的槍連槍托鋸掉,只剩下手柄和扳機。若在一般部隊,這種破壞武器的行為是要上軍事法庭的,而在梁山分隊卻被視為正常。段鵬認為,自己的武器,怎麼順手怎麼改,他還打了個粗俗的比喻,這好比自己的老婆,想怎麼睡就怎麼睡。別人管不著。
隊員們的衝鋒鎗和手槍上都安裝了消聲器,手槍和b首的佩帶方式也很雜亂,有的掛在腋下,有的綁在小腿肚上,有的掛在腰上,有的乾脆把皮槍套吊在脖子上。
這支小部隊的訓練方式是很注重各人個性的。分隊長段鵬穿著一身黑色的緊身潛水服,頭上戴著水鏡,兩隻腳蹬一前一後搭在肩膀上,他神態鬆弛地叼著香菸,仿佛不是去執行危險任務,而是休假時到海里去撈珍珠貝一樣。他對李雲龍說:軍長,我們要出發了,您還有話要說嗎?李雲龍覺得嗓子發堵,他似乎有很多話要和他的戰士們講,但一時卻不知說什麼好,他只是一招手說了句:拿酒來。參謀們連忙把茅台酒倒進一排排的大碗裡。李雲龍雙手端碗說:今天我給大家送行了,我只想說,咱們梁山分隊沒有一個孬種,全是頂天立地的漢子,我相信你們會忠於職守,盡職盡責的。九年前,咱們有八千多弟兄登上了那個島,他們幾經惡戰,殲敵上萬,最後血灑疆場,無愧於軍人的稱號。這些年來,我多少次夢見自己率部隊登上那個島,可我沒有機會啊,我老嘍,以後大概也沒這機會了,現在,你們的機會來了,老實講,我羨慕你們的運氣,恨不得用軍長的位子和你們換一換。可身為軍人,就要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們的身上都承擔著不同的責任,只能各司其職了。今天,我用酒給你們送行,對你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要你們一個不少,都要給我平安回來,我在司令部給你們擺酒慶功。李雲龍把酒一飲而盡,猛地把碗砸碎在礁石上。突擊隊員幹了酒,紛紛砸碎酒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