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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火交織,一場慘烈無比的戰鬥拉開了帷幕。
咔嚓一聲炸雷,陰雲密布,閃電一道道撕裂天空,而土坡上,殘肢斷骸,血流成河,坡上坡下,一個個士兵倒下,天地之威,仿佛都在這一刻失了顏色。
「哄」,紅纓子們再一次退下了土丘。
遠遠的高地上,羅澤南手持千里鏡,一臉冰霜,這是第四次進攻被平遠軍打退了,小小的彈丸之地,區區幾百人,甚至都不是滿編的步槍營,這些情報他打探的清清楚楚,可就這麼三四百號人,就好像牛皮糖,有著無窮的韌勁和狠勁兒,拖不垮打不爛。
「叫李茂三上!」羅澤南冷冷的說著,傳令兵立時揮動了軍旗打出旗語,幾個虎將輪番攻擊,再堅韌的肉筋總也有繃斷的時候。
看了眼傳令兵,羅澤南心裡一嘆,這旗語傳令,千里鏡接令,也是跟平遠軍學的,想想廣州那位,實在是平生僅見的人物,神秘不可測,不知道還藏著多少驚人的本事。每次想到他,心裡就好像壓了塊大石頭,透不過氣的感覺。
而每次跟平遠軍交手,這種感覺更甚,硬的令人總會升起幾絲無力,就算看似打了勝仗,實則己方卻也傷亡慘重,甚至勝仗打完,看著以多打少的慘澹戰果,更令人從心裡嗖嗖的冒寒氣。
至於每次聞聽趙三寶大隊動向,隨即就好像喪家之犬般東躲西藏的日子,就更令人身心疲憊,鬱結的幾乎想瘋掉。
想著,羅澤南嘆口氣,晃了晃頭,將心裡那絲煩躁甩到了爪哇國,又慢慢舉起了千里鏡。
第四十章 八里坡
靠在土坡上大口喘著氣,鄭鬍子手摸向腰間,一具斜趴在土坡另一側的紅纓子屍體突然隨著土疙瘩滾了下,血污的臉,死魚般的蒼白眼球,正對著鄭鬍子的臉,鄭鬍子被嚇了一跳,隨即呸呸呸啐了幾口,用力將屍體掀出去,罵咧咧的:「他姥姥!死了也是個窩囊廢!」
劉福貴忍不住大笑,卻不小心牽動了左肋的傷口,劇痛之下,臉一下煞白。
兩人都是血淋淋的,鄭鬍子臉上被彈丸划過一道寸許的口子,肉翻翻著,猙獰可怕。
鄭鬍子摸出兩顆皺巴巴的菸捲,扔給了劉福貴一顆,摸了摸火柴,卻不見了,隨即撕碎捲菸,放在嘴裡嚼,拍著劉福貴肩膀,笑道:「秀才啊秀才,沒想到哥哥要跟你死一堆兒,這黃泉路上,你可莫再跟哥哥嘮叨了。」
劉福貴學著鄭大鬍子的模樣嚼菸絲,苦澀無比,但好像,傷口真的沒那麼痛了,轉頭看去,土坡後越發稀疏的士兵三三兩兩的抱著槍,檢查彈藥,準備迎擊清軍下一次的猛攻,就在左近有一名士兵右腿血淋淋稀爛,卻兀自爬來爬去搜檢彈丸、榴彈,好似那條腿不是他的一般。
劉福貴抹了把臉上的血水,咬著牙道:「鬍子,老子下輩子還天天在你耳邊嘮叨!」
鄭鬍子哈哈大笑起來,隨即看了幾眼煙霧中蒙蒙的台州方向,又靠在土地上,仰望天空,漸漸沉默。
劉福貴側過頭,隔著孤零零一尾枯草,奇怪的看著他,「喂,怎麼突然變深沉了?」說著就笑:「是不是在想喜子?」
鄭鬍子臉一下就紫了,隨即罵道:「滾球,老子跟她沒什麼,就是那天她個小豆芽菜送給老子一個荷包,老子沒明白啥意思,還罵了她幾句,現在想想,怪對不起她的。」說著,就嘆了口氣。
劉福貴笑著拍了拍他肩膀,說道:「明白,我明白。」
突然,槍聲又起,鄭鬍子猛地翻過身,啐了口混雜著菸草的血水,「媽的,來吧,老子就變成這八里坡上的臭狗屎,熏也熏死你們這幫雜種!」
劉福貴大笑,翻身開槍射擊。
天空悶雷轟隆隆滾過,卻掩不住八里坡上震天的喊殺聲。
……
羅澤南的臉色越來越是陰沉,這已經不知道是被打退的第幾波攻勢了,這個小小的八里坡,只怕坡上泥土都被土炮槍彈篩子般篩了一遍,可平遠軍那飛舞的麒麟旗雖然旗幟殘破不堪,卻高高的飄揚,此刻是顯得那麼的刺目,就好像在諷刺嘲笑自己的無能,而每看一眼那血火交織的旗幟,手下兵勇們的志氣也就低落一分。
這種感覺是那麼的不痛快,就好像,本來濃香誘人的豐盛大餐突然就變成了卡在喉嚨里的魚刺,怎麼咽也咽不下去,還被刺得發疼刺得咳嗽,簡直敗興到了極點。
羅澤南輕輕的嘆口氣,大清官兵與平遠軍的差距,不僅僅在於武器裝備,這精氣神,這常勝軍漸漸形成的悍勇、榮譽感,對抗過俄、英、法異國勁旅的光榮傳統、底氣,都是大清兵勇難以企及的。
用千里鏡默默眺望著這塊土坡,看著那時隱時現稀稀疏疏的鋼盔,羅澤南知道,這枝軍隊終於漸漸成了強弩之末,接下來的攻擊只要持續猛烈,定然一蹴而就。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竟然隱隱覺得有些惋惜,都是大好男兒,奈何上了賊船。
羅澤南輕輕對旗兵招了招手,「給坤字營傳令!準備攻擊。」坤字營乃是他的親軍,裝備的清一色法蘭西快槍,一直未投放戰場,狼崽子們想必憋得嗷嗷叫呢,定能給這枝灰頭軍殘部最致命一擊。
可心裡多少有些失敗感,輪番攻擊,最後竟然還要出動自己的親軍精銳,這場仗,難道能說是勝仗麼?
……
台州城內一條巷子裡,秀氣的張隊長正連聲感謝馬陶方馬老闆,傷員、衛生隊、長夫隊等都撤的七七八八了,而在馬老闆幫助下,又將那些傷重不好移動的傷員隱蔽在了幾家不起眼的窮苦人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