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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一路駛到了東便門,這裡同樣是內城電動公共汽車運輸的站點,也是內城前往外城乘坐地鐵之處。
葉昭和紅娘在數名便衣侍衛簇擁下下台階進地鐵站,站檯燈火倒也並不昏暗,雖略顯簡單,但黃木裝潢,木椅月台,頗顯民國風情,候車之乘客輕聲低語,互相禮讓,實在和後世之擁擠不可同日而語。
葉昭、紅娘和眾侍衛進的是三號車廂,紅木製車廂,一排排軟椅,環境倒是極為舒適,從東便門到新城百貨公司站五角錢,若偶爾乘坐,對工薪階層並不是什麼負擔。
除了葉昭等人,車廂內稀稀疏疏坐了十幾名乘客,長袍西裝、男女老幼皆有,車廂內懸掛的喇叭響起女播音員柔和的聲音,隨即有工作人員拉上了車門。
電車徐徐開動,紅娘輕輕拍了拍葉昭的手,她比誰都清楚這個古老的國家走到今日是多麼的不容易,葉昭一路風風雨雨又是多麼的不易,想想二十多年前兩人初識時綁了他險些殺掉的場景,紅娘心中更是感觸良多。
疾馳的電車,卻不及看著乘坐電車民眾的精氣神帶給葉昭的滿足感,同樣在皇城根下,與昔年滿臉木然好似全無生氣的國民相比,簡直很難想像這是同一個國家。
通道另一側略微靠後的位置坐得是一名青袍子老人,發須皆白,大約花甲之年,一隻袖子空蕩蕩的,顯然沒了左臂,老人不時偷偷打量葉昭和紅娘,很快便被侍衛們注意,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手勢中,已經開始對他重點監視和防範。
老人身側,則坐著一名栗色捲髮的中年歐洲男子,當老人咳嗽之時,他滿臉厭惡的摸出白手帕,捂住了口鼻。
終於,隨著老人的咳嗽聲,一絲痰液無巧不巧的濺到了歐洲男子褲腳上,歐洲男人立時就發了火,那老人剛說了聲:「對不起」,歐洲男子已經一把推開那老人,老人踉蹌兩步,甩到了通道內。
車廂內立時一片譁然,更有幾名小伙子站起來要教訓這蠻橫的西洋人,車廂內黑制服乘警快步走過來,雙手拎著腰間黑皮帶,大聲道:「怎麼了?都坐下,坐下!」
歐洲男子已經掏出證件遞給乘警,說道:「我是法國使館一等文秘奎羅,我現在向你投訴。」指著車廂上禁止隨地吐痰和禁止吸菸等等標示,對乘警道:「我投訴他向我身上吐痰,希望你能驅逐他下車。」
乘警微微蹙眉,現今各大城市正推行「文明衛生運動」,公共場合隨地吐痰均要罰款,但看這法國人囂張神態,不免令人火大。
紅娘突然在葉昭耳邊道:「相公,上年紀的這位好像是我帶過的兵,在圍攻長沙時丟了條胳膊,叫甚麼奇,是了,張三奇,記得是這個名字。」
葉昭一怔,也看向了那位老人,說起來倒不禁欽佩紅娘,想來這張三奇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兵卒,機緣巧合被紅娘見到過,卻仍記得他,也難怪紅娘在軍中威望甚高。
此時乘警已經轉向了那位老人,問道:「老人家,你沒事吧?」老頭從地上掙紮起身,卻一個勁兒向奎羅道歉,「對不起先生,我,我只是想來地下走的火車上看看,我知道自己身子虛愛吐痰,本,本不該來的……」說著話又咳嗽起來。
看著這位獨臂老人,葉昭心下也不知道什麼滋味,更有些憤怒,臉也沉了下來,帝國對於受傷軍人及烈屬的撫恤是極為厚重的,怎生令人晚景如此淒涼,難不成說,自己高高在上,早已經如歷代君主一般,早就不知下面官僚是如何中飽私囊、陽奉陰違?
第一百三十四章 葉氏主義
「你是張三奇吧?退伍傷殘步勇,沒帶證件麼?」葉昭突然開口問那位老人。
老人突然聽到葉昭同他說話,立時如遭雷擊,怔了好半天,突然就單膝跪倒,眼中熱淚盈眶,哽咽道:「是我,您……您老人家好……」
早有侍衛去摻起他,葉昭也走了過去,伸手握住他的手,說道:「皇貴妃還記得你,長沙之戰負的傷是吧?」
被葉昭把手握住,老人身子劇烈的顫抖,激動的更連聲咳嗽起來,皇上和大元帥娘娘都在,更記得他一個無名小卒,張三奇惶恐的幾乎要昏厥過去,想縮回手,又不敢,腦子一片空白,耳中嗡嗡作響,只能聽到皇上異常洪亮柔和、好似天外飄渺之音的聲音:「自己來坐地鐵,沒家人照料?每個月的銀錢是不是有人剋扣?」
張三奇連連搖頭,一時更說不出話來。
法國人奎羅與巡警見突然冒出一圈人跟老頭說話,都感莫名其妙,不過見葉昭氣勢排場,就沒上去打擾,只是奎羅冷笑對巡警道:「到底怎生處理,眼看可就到站了。」
張三奇這時候已經略略回神,而聽大皇帝話里之意便知道大皇帝並不是隱秘私訪,穩了穩心神,突然雙膝跪倒,大聲道:「退役一等正兵張三奇見過主子,給皇上和娘娘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葉昭笑道:「起來吧。」又道:「來我身側坐著。」
張三奇雖然惶恐,但還是在侍衛攙扶下坐到了葉昭身側,紅娘則對他微微一笑,說:「這些年可好吧?」
張三奇不敢直視紅娘,低聲道:「是,謝娘娘,小人衣食無憂。」又趕忙回葉昭的話,說道:「並沒人剋扣小人月錢,小人今日見到皇上和娘娘,實在是怕丟了平遠步勇的臉,怕玷污皇上和娘娘名頭,是以,是以才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