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頁
田貴中等身材,一縷羊須,膚色偏白,小眼睛吧嗒吧嗒的極為有神。
提督學政,為朝廷委派到各省主持院試,並督察各地學官的官員,一般由翰林院或進士出身的京官擔任。
學政不管品級如何,若歲考科考期間,文官從知府以下,武官從都司以下,都要對他執屬員之禮;假如學政本職為侍郎,或任三品通政使、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宗人府府丞、大理寺正卿等職,那麼,文官從布政使、按察使,武官從副將以下,都要執屬員之禮。
是以學政地位超然,更是個肥缺,每當歲考、科考時他蒞臨各州府監考,各地都要贈送「棚費」,通常每一地便有數百兩銀子。而全國學田,以廣東最為優厚,三年任職下來,怕也有十萬八萬兩進數,比之督撫不遑多讓。
不過今日田貴顯然壓著一股火氣,可不是,廣東突然興辦新學那也罷了,偏偏自己這個學政被拋到一邊,而學政衙門給自己跑腿的文巡官郭良俊被抬舉為提學使,眼見這辦學的事都交由他去辦,自己堂堂學政反而成了空架子,又如何不氣?
見到葉昭進廳田貴強壓怒氣,躬身行禮:「下官見過公爺。」
葉昭不用問也知道他所來何事,學政衙門中,郭良俊名不見經傳,但人卻最開明,給自己上的辦學摺子也頗合自己心意,正是自己屬意的分管教育人選,暫時給了個提學使的名目,而現今兩宮太后在,正準備將郭提學的官階品級落實呢,這個節骨眼上,田貴終於坐不住了。
「公爺,敢問新學之下,置科舉於何地?」田貴委實覺得廣東一地離經叛道,到處籌備新學堂,所學均是旁門左道,如此下去,必然人才凋零,昔日賢能輩出之地變作傳播奇學幻術之土,委實令人堪憂。
葉昭知道這些學究官員,當面質問自己不在話下,此刻只怕彈頦自己的摺子早就上了京,微微一笑,道:「科舉自依朝廷法例。」下面一句話沒說出口,不過廣東一地官員卻要漸漸提拔新學之士了。
葉昭心下也嘆息,果然隨著新政的深入,守舊官員們一個個都坐不住了,說起來多虧六王繼位,自己可以對北京諭令陽奉陰違,若不然,依照原來兩宮垂簾格局,若廣東彈頦自己的摺子極多,怕自己推行新政的步子也會被打斷。
田貴沉聲道:「公爺,下官知道公爺推崇西學,可我泱泱中國,如何不比歐羅巴諸蠻夷?公爺求變,可不見得就要亂了老祖宗的禮法!」
葉昭微笑端起茶杯,品了口,道:「學台誤解本官了,對西學,本官一向淡而視之,但科學一途,若不奮起直追,百年之後,我中國定任人魚肉。物理化學自然等等科學非西學,我們祖輩先人對這個世界的認識不知道比之歐羅巴蠻子們早了幾百年,可惜自前朝起,固步自封,夜郎自大,使得我中國漸漸落後於世界諸強,而老祖宗留給我們的禮法,可不僅僅是八股文。學台莫不是以為靠鬼八股文就能抗禦西方諸強吧?」
葉昭最後幾句話令田貴勃然而起,臉色巨變,指著葉昭道:「你,你這話,可,可是誹謗先人!」
葉昭心說又沒旁人聽到,怕你甚麼?微笑道:「學台怎麼想,本官也無辦法。」
眼見跟葉昭說理不通,田貴山羊鬍氣得呼呼的動,起身:「下官告辭!」這廣州,還有兩宮太后呢,就不信你能隻手遮天!
「不送。」葉昭端起了茶杯,對這種僵硬思維的官員,也實在沒甚麼可說的,就擺出一副蔑視他的架子,令他不來呱噪就好,最好氣得辭官才合自己心意。
不過想來田貴也會跑去太后那裡哭訴,怎麼應對自己倒要有個準備。
「公爺,郭提學在外面候著呢!」常順在廳外低眉順目的說。
葉昭點頭:「恩,傳!」
郭良俊這段日子辦學親力親為,倒委實是個好幫手,這學政衙門也不儘是酸儒之輩。
郭良俊清清爽爽的一年輕人,不到三十歲,看起來就精明強幹,他官職卑微,進來就打千:「卑職郭良俊給公爺請安!」
葉昭笑著擺手:「免了,坐吧,坐!」雖然交代他辦了許多事,但都是通過李小村傳下去的,今日卻是第一次見到其人。
「謝公爺!」郭良俊恭恭敬敬坐於一旁,目不斜視,只等公爺詢話。他乃是進士出身,翰林院庶吉士,可惜漸漸沉迷於西學,是以三年之期翰林院考核時,也就是俗稱的「散館」,他成績不佳,未能留館,被外派廣州,跟著學政田貴做了個文巡官。
未能成為翰林,本來志氣低落,曾經整日借酒澆愁,誰知道到了廣州猛然間才發現了新天地,景公推行新學,郭良俊當下就上了道摺子,分析新學堂利弊,其中不乏自己的一些疑惑,誰知道幾日後摺子被景帥批覆,其中自己對孔孟之學的疑問更被畫了紅圈,在旁邊有密密麻麻的小字解惑。
言道歐羅巴之強,非我中華經學沒落,只在一變而已,諸子百家自數千年前創立,後人多做解讀,但近幾百年卻漸漸固步自封,成為束縛文人頭腦之枷鎖,實則文化傳承,最要不得的就是墨守成規,千年前之經理,豈可盡釋今日之惑?總要後人審時度勢,不斷豐富其內容,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如此才為大學之道。
郭良俊心下感佩不已,自己一個小小末流官員之摺子,景帥不但看了,還親自解惑,禮賢下士若此,昔日孟嘗君,也不外如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