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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豐倒是沒想到葉昭會這樣說,呆了下,輕輕嘆口氣,「倒難為你了,小小年紀就識大體,我一直就盼著有個滿洲子弟說的,卻不想被你說了出來,咱們滿人的江山,總不能一直依仗外人。」
葉昭伏地,靜靜聽著咸豐感慨。日後曾國藩、李鴻章等漢人重臣的崛起,實在是因為滿洲親貴無人可用,八旗兵更在同太平軍的較量中露了底,已經腐化到不堪一擊。而從大清入關起,實則滿洲宗室才一直是真正統治這片土地的主人,漢臣官做的再大,在宗室貴族眼裡,也不過是走狗而已。
「既然你通曉洋務,不能荒廢了,這樣吧,你走一趟上海,傳諭給各方蠻夷,將關稅之事辦一辦。」
咸豐說的風輕雲淡,葉昭卻差點一口氣被噎死,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什麼?傳諭給各方蠻夷?把關稅的事辦一辦?這各路蠻夷有一個將咱的聖喻當回事的嗎?
葉昭懂咸豐的意思,小刀會作亂,剛剛攻克了上海縣城,江海關監督吳健彰逃入租界設立臨時海關,可各國商人卻是鳥都不鳥你,臨時海關形同虛設,而上海關稅收入可是江南大營軍餉的主要來源,也就難怪咸豐帝著急上火了。
葉昭其實倒很想去上海走一遭看一看,同各路「蠻夷」接觸接觸,畢竟現時的西方正是現代文明萌芽階段,也更接近自己前世的世界,想來和這些蠻夷可能共同話語反而多一些。
可葉昭卻不想掛著這個勞什子欽差大臣的名頭去上海,有清一代,這欽差大臣是最難做的,大賞大罰,如李鴻章僧格林沁等都曾經作為欽差大臣多次被處罰。
但再怎麼不願意,葉昭也只能一臉感激涕零的磕頭謝恩:「皇上栽培,是奴才終生之幸,奴才定不負主子厚望,將差事辦的漂漂亮亮的。」
咸豐微微點頭:「你這番出去,不要枉費朕的一片苦心。」
……
回去的路上,概因依仗森嚴,前有頂馬香爐開路,後有數騎親兵戈什哈環伺,親王和葉昭各坐了一頂轎子,是以敘話不便。
但進了王府東阿斯門,親王下了轎,就招手叫葉昭過來,低聲問:「這趟差不好辦吧?」
葉昭卻不想他擔憂,笑著道:「事在人為,誰說的準兒呢。」
親王用力捏了捏他肩膀,看樣子倒是鬆了口氣。
而過不多久,內廷就傳了旨出來,欽命一等奉國將軍愛新覺羅·景祥為辦理蘇松太倉道江海北關事務大臣,赴上海與洋夷交涉。
而只等關防印璽一到,葉昭就要即刻動身了。
第九章 咱是文明人
西四牌樓北口店鋪節比鱗次,北口第一家福和樓乃是京城一等一的去處,金漆的招牌在日頭下熠熠生輝。
福和樓以扒雞聞名,鹵湯鍋十幾代傳下來,那鮮靈味兒直滲到雞骨頭裡,但凡吃過的,無不挑大拇指叫聲好。
二樓東一號房,此刻卻是鮑參翅肚流水價的上,進出的店夥計大氣都不敢喘,可不是嘛,就看房內侍立伺候的下人吧,以瑞四爺為首哪一個不是在這片兒跺跺腳地方亂顫的主兒,就更不要說他們的這些主子了。
葉昭明天離京,達春等一干與他相熟的黃帶子為他擺酒餞行,若照達春的意思,那是要找三慶班熱熱鬧鬧唱三天堂會的,可葉昭喜歡一切從簡,這干黃帶子以葉昭馬首是瞻,也只好都忍下了那番鬧騰心思。
不過葉昭跟他們坐一起也實在無奈,就看這些爺的作派,達春還算好的,最起碼身邊陪的是他在燕春班的相好荷花,妖妖嬈嬈的可不管怎麼說是個女人啊?
再看七叔公一脈的常三爺、睿親王七兒子德斌,卻是一人身邊坐一個兔相公,面相雖清秀可人,但拿腔作勢的媚態,實在令葉昭起一身雞皮疙瘩。
常三在眾人中年級最長,性子卻是最浮,逗弄著伶人,又笑著舉起酒杯:「常三敬小王爺一杯,我家祖爺爺說了,咱下五旗總算出了個能為皇上分憂的宗家,以後看誰還敢在背後嚼舌根子。」鄭親王只有一子,這些人當面大多恭維葉昭一句「小王爺」。
葉昭忙舉杯乾了,說:「謝三阿哥。」
德斌雖是睿親王之子,但上面有三個哥哥,又不甚得睿親王喜愛,加之天生口疾,想也襲爵無望,他整日廝混在堂子裡,身子骨早淘空了,看架勢一陣風都能把他吹倒。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結結巴巴道:「阿、阿哥,德、德斌也敬您一杯,祝、祝您馬到功成。」只怕他連葉昭到底去哪裡、辦什麼差都不清楚,吉祥話卻是發自肺腑,因為他雖愚鈍,心裡卻清楚,鄭親王家的阿哥對他最為親厚。
葉昭看著他倒是一陣心酸,後世史書上,大多數宗室子弟自是寄生蟲,可又怨誰呢?按他們祖宗傳下的規矩,宗室子弟既不能隨便離開北京城,更不能從事工商等營生,若不能從仕途軍旅謀得差事,那一輩子也只能靠餉銀混吃等死,說起來,這樣過生活若能像正常人倒怪了。
就好像德斌,看樣子怕也活不到三十歲,就這樣一輩子渾渾噩噩的過去了,人世的酸甜苦辣一樣體會不到,又何苦來世間走一遭?
「老七啊,我的話你要放心上,我走了之後,多保重身子。」葉昭嘆著氣,輕輕拍了拍他的手。
「我、我、我知道。」德斌費了好大力氣才說出這三個字,憋得臉一陣紅,更咳嗽起來,那兔相公忙翹著蘭花指拿淺紅絲巾幫德斌抹嘴,看得葉昭這個無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