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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鵬飛待在谷底的那段時間,曾揣測過裡面的那個人是誰,為何會出現在谷底。這並非毫無頭緒,齊萱當年毀容後很快便消失了,過了將近十五年時間,鬼婆婆方才逐漸被世人道知。
這其中有一段空白期,知道的人都猜測她在這段時間可能是遇上什麼高人或是拿到什麼秘笈一直在修練,才成就如今毒醫無雙武功詭秘的鬼婆婆。
任鵬飛當時也這麼認為,可後來想想,又叫人去調查那名負心漢,結果事情發展真的是有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在鬼婆婆消失的第五年,這位負心漢於一個深夜熟睡時被一個神秘人物一刀割下子孫根,唯一的一個孩子於當夜消失,從此下落不明。那個孩子被帶走時,已經六歲多。
被去勢不能人道,唯一的兒子又被帶走再無蹤影,斷子絕孫也不過如此了。這個人此後的日子過得相當悽慘,他斷根的事情被傳得人盡皆知,臉上無光之餘加上失子之痛,妻子一怒之下卷包袱直奔娘家,從此與他恩斷義絕;而家中的生意更是因此一落千丈,不過半年余,家產敗得一乾二淨,連祖屋都給賣了,而他於一個冬夜,酗酒過度,一頭栽進河裡,被捕魚人發現時,人已經被泡脹了。
孩子的娘從未放棄過找尋自己的兒子,儘管家中財大氣粗,可在茫茫人海中找尋音訊全無的孩子,何其艱難。一晃二十多年過去,曾經的希望早已逐漸被絕望代替。
若說到底是何人對這名負心漢恨得想他斷子絕孫,任鵬飛想來想去,覺得齊萱最有可能,至於為什麼要五年之後才出現報復,也許是那時的她擁有了足夠報仇的能力。
在谷底,野人的長相掩蓋在鬚髮之下,看不清他的臉面,只能通過他的手腳猜測年歲,大概也就二十多歲,又可能是谷中長年沒有日照氣候偏涼,皮膚才會如年輕人般細緻光滑。
不過那時只是他的猜疑,可聽了方才鬼婆婆的一番話,他覺得八成是了。
鬼婆婆想這個孩子死,卻沒有親手殺他,任鵬飛認為有幾個可能,一是當時的鬼婆婆心中還存有幾分良善,下不了手;又或是見到這孩子便想起自己可憐的青青,不忍;還有一個可能,這孩子長得像負心漢,正可謂愛之深恨之深……不知怎麼,任鵬飛蹙著眉低頭瞥了眼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他想到,既然鬼婆婆想那負心漢斷子絕孫,為何又讓別人給他的孩子留種?不,也許鬼婆婆根本不會讓這孩子活下來。
想到這個可能性,任鵬飛手覆上肚子,抬頭望天,靜靜合上眼。
若真是這樣,算是讓他省去思慮日後怎麼處理這個孩子的問題了。
不管如何,任鵬飛進來時只帶著任程飛,出去時,也只會帶上任程飛。
時間一天天流逝,任鵬飛的身體也越發難受,本來還好,只是有些反胃體虛,現在每日清晨,他都在一陣嘔吐中清醒過來,即使餓得頭暈眼花,可一往嘴裡塞東西,保准連胃酸都吐出來。
不止如此,他腰脹酸得厲害,每次幹活彎腰,他都覺得自己再也站不起來了。走得急些,便眼前發黑全身冒冷汗,現在基本是走三步停下扶住東西喘一喘。
鬼婆婆把什麼都看在眼底,眼底的輕蔑越來越濃。在某日吩咐任鵬飛去給大片的苗圃撥糙鬆土,見他直冒虛汗身子一軟倒在泥地上緩氣時,走過去踢踢他的腳,示意他趕緊起來幹活,別耽誤時辰,還有一堆活等著他去干。
「快點起來,再這麼拖拖拉拉,今天的活可干不完。」任鵬飛還是全身無力,但仍咬咬牙坐起來,用衣袖擦去頭上的冷汗。他現在穿的是啞姑從外頭帶進來的衣服,跟他從前穿的衣服不可同日而語,麻衣短褐,分明是莊稼人的打扮。可比起自己那件早穿臭的衣服,他寧願穿現在這件。
喘了一口氣,任鵬飛拍拍身上的泥,站起來,看鬼婆婆轉身就要走,他問道:「婆婆,我這是怎麼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路,其實任鵬飛已隱隱猜出大概,可就是不想承認這個事實,他覺得,還有其他可能性。
鬼婆婆腳步一停,側身睇他,突地詭譎一笑,「很正常,妊子初期都是如此,你算好的了,有些女子,為此能丟掉半條命,終日躺在床上灌藥湯。」任鵬飛無言。鬼婆婆似乎起了興致,索性正身面對他,「怎麼,這麼快就受不住了,別忘了你可是男人,這些事情可是每個女子都要經歷的,有的懷胎之時,受的苦難比你現在還多還重,哼,不止如此,還得承受男人們的另結新歡。」任鵬飛突然抬眸看了她一眼,鬼婆婆又回過身去,朝屋裡走去,「別以為我會體諒你,你們這些男人,不見棺材不掉淚!你快給我幹活!」彎腰拿起鋤頭,忍住襲湧上來的暈眩,任鵬飛咬牙繼續鬆土。
鬼婆婆說的對,若是沒有切身體會,根本無法理解這種苦楚,在他以前的觀念里,懷孕生子不就是肚子裡多個人,時候到了就出來了,卻沒有多想過這段期間,懷孕女子的身體會如何。
想起鬼婆婆曾經身懷六甲長途跋涉,中途也不知道遭過多少罪,後來連心愛的人都背叛她,身心打擊雙重折磨下,是怎樣的痛苦?
所以她要報復,不僅僅是讓那個負心人斷子絕孫,還要讓天下男人也承受這份折磨。
任鵬飛手心直冒冷汗,他索性放在衣襟上抹了抹,曾經對鬼婆婆說過他沒負過哪位女子,現在想想,就莫名想起淮甯瀲灩秋水的雙眸之下幽幽的光芒。淮甯是名jì,是他的紅顏知己,更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他不願背負更多的責任,就從未說過任何乞求的話,這也是他為何會同她在一起這麼久的原因。
他只是個男人,不是神仙,背負爹娘留下的渡厄城,還要全心全意的照顧任程飛,已經夠讓他操勞煩心,便不想再牽扯過多擔子,所以時至今日,仍然孤家寡人一個。
即使有過成親的念頭,也下意識地想找門當戶對溫柔可人的女子,但從未動過把淮甯娶回來的念頭。
所以他現在,算是罪有應得?任鵬飛又擦了下手心裡的汗漬,然後攤開手掌看了一眼,上面還是沾著汗液。
明明覺得全身虛冷,為什麼會不停冒汗?
任鵬飛抬起酸硬的腰,可才動一下,眼前頓時一片黑暗,還沒多想,人便仰天栽倒在地上。
儘管話是這麼說,但鬼婆婆明白,任鵬飛的身體並不像一般的女子,熬過前幾個月,基本就好得差不多了,他的反應越來越強烈,體質也越來越差。每日給他把脈,總能感覺他的脈象越發貧弱,就算不在乎他的身體,畢竟是第一次動手在活人身上實驗,鬼婆婆還是想讓孩子生出來,可他現在的情況,能不能熬過懷孕階段都是個問題。
逆天而行果然不是件簡單的事。即使任鵬飛真熬不過去,可能鬼婆婆最多也就這麼感慨一句。
或許是任鵬飛根基紮實,配合鬼婆婆的藥,硬是撐過了六個月,只不過身體差不多被掏空了一半。
從第一次昏倒之後,任鵬飛能明顯感覺到身體的變化,八塊分明的腹肌逐漸化去,變成軟如麵團的肉,逐日鼓起。不知道是藥效作用還是什麼,不消兩個月,他的身體如同泡脹一般整整脹了一圈,哪個地方挨上硬物都如萬針扎肉般痙,偏偏木板床恁地堅硬,躺在床上,能讓他咬爛下唇。可下床也不行,撐著走沒兩步,肯定栽倒在地上,然後痛得滿地打滾,恨不能就此死過去。
任鵬飛很多次都覺得自己熬不過去,但鬼婆婆事先放過話,他死了他弟弟任程飛也別想活,所以他硬是咬牙撐下來。鬼婆婆見搬出他弟弟如此有奇效,索性開恩施針弄醒昏睡好幾個月的任程飛。
任鵬飛大喜過望,虛弱地跪在弟弟床邊,小心擋住下面的臃腫,並努力扶住除了能睜開眼睛說說話,連根手指都動不了的任程飛。
任程飛經歷過這一次,似乎一下子懂事許多,含淚告訴兄長,他錯了,他太任性,肯定連累哥哥了,看他蒼白憔悴的樣子就知道了。
任鵬飛一遍又一遍告訴他,沒事的,沒事的。任程飛很是虛弱,醒了一陣又昏睡過去。也因為他這一醒,任鵬飛對他的病情更有信心,愈加配合鬼婆婆,只不過,依他的現狀,除卻每日躺在床上老實喝藥苦苦承受身心的折磨外,什麼也幹不了。
好不容易又熬過一個月,懷孕第七個月的時候,任鵬飛喝過藥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然後腿開始抽筋,他疼得滿頭大汗,好不容易緩過去,又被其他疼痛折磨,完全沒了睡意,便心情複雜地撫著挺起的大肚子,目光有些迷散地望向窗外,卻發現鬼婆婆的身影在院外一閃,匆匆消失了。
以為是谷中發生了什麼事,待鬼婆婆端藥給他時,忍不住多嘴一句,鬼婆婆冷睇他半晌,驀地抬起他下巴,陰戾地丟下一句:「長成這樣,看來你真是個禍害。」任鵬飛自然莫名其妙。
「在谷底待了這麼些年,也沒見他想出來過,你一進去後,他就開始不安分,剛才都爬到半山腰了,要不是我發現的及時用藥迷昏他,恐怕現在已經出來了。」半山腰。任鵬飛想像那個高度,不由冒冷汗,昏過去後這麼摔下去,不死也差不多進閻王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