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頁
任鵬飛沒再說什麼,接過碗跟喝藥似地咕咚咕咚兩三口就把大半碗的湯水灌進喉嚨。
湯水略有些燙,卻是剛剛好能下喉暖胃的那種燙,一碗辱白色的骨頭湯喝下去,任鵬飛這時才覺得身子輕鬆了不少。
身邊有人,任鵬飛喝完東西,習慣性地把空碗一遞,待江穎接回去放好才記起來這不是在渡厄城中。
江穎看著滿桌狼藉蹙眉,雖然灑出盤子外的東西不多,卻已是半點賣相也沒了,如果是一些比較講究的人,這桌菜是肯定不會再動了。
江穎沒有多想,接過任鵬飛遞來的碗放在桌上,道:「我去找人來收拾一下,然後再換上一桌新的飯菜。」「嗯。」任鵬飛起身,本想趁這個時機去換身乾淨衣物,可他欲走進內室時,看見江穎也正朝屋門走去,任鵬飛不得不停下腳步。
「聶穎,我有話同你說。」
「什麼話?」江穎停了下來看他。
任鵬飛站在原地,隔著一張桌子看著他,垂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緊,沉吟片刻方道:「我並不是為了渡厄城的事情才來找你的……」「哦?」江穎饒有興致地看他,「難不成任大城主是為了天下蒼生才大老遠跑到雲南來?」「不,不是。」任鵬飛沉緩地搖頭,視線一直落在江穎身上,「聶穎,我是為了你而來。」江穎慢慢收起臉上的笑,「為了我?」黝黑的雙眼深沉的透不過一縷光芒,不眨一下地望著任鵬飛。
看他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任鵬飛更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嘴巴開合數次,終於還是說出這幾日來一直深埋於心中的話:「聶穎,收手吧,再繼續下去,後果不堪設想。」「後果?」江穎冷笑,「是誰的後果?你、渡厄城,或是天下蒼生?可這些又與我何干?」任鵬飛靜了片刻,遂才沉聲道:「聶穎,我想你娘在天有靈,一定不希望看著你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當初京城發生的事情,任鵬飛事後有去調查過,知道一些事情。
華夫人為了能讓兒子逃出京城,自己留下來應付預謀領兵逼宮的靖王爺。若是靖王爺成功,那麼事情便是有驚無險,若靖王爺失敗,她留下來,也能拖延更多的時間,讓兒子利用機會逃出生天。
這樣一個願意犧牲性命讓兒子繼續生活下去的母親,如何能看著他再繼續往死胡同里走去?
雖然任鵬飛猜出搬出江穎的母親不一定有什麼效果,可他說完後,江穎的反應實在讓任鵬飛出乎意料,並且,揪心——「哈哈哈!」
江穎突然昂首大笑,渾厚且空寂的笑聲震疼聞者的耳膜。
「我娘……是啊,我娘讓我不要恨,不要報仇……」江穎的眼中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半點沒有遮掩地落在任鵬飛身上,「任鵬飛,你知道我母親是怎麼死的嗎?我親眼看到,她被監獄裡的那幫禽獸凌虐至死!」任鵬飛渾身一震!
「我問你,若你的家人,你的女兒,你的弟弟也遭受這樣的對待——你還能說出什麼在天有靈的屁話嗎!」江穎狠狠地瞪他,厲聲吼出的話語讓任鵬飛腦中一片空白。
「任鵬飛,她是我娘,是我娘!是這個世間,唯一一個沒有任何預謀,沒有任何利用,無私地為我付出一切的人!而她死了,被人害死了,死得很慘很慘!我不會放過他們,即使豁出一條命,我也要讓那些人通通給她陪葬!」江穎甩門離去,任鵬飛身子一軟,倒向身旁的柱子,衣服也沒心思再換了,累到極限的身子慢慢地滑下,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江穎早已走遠,任鵬飛的腦海還在迴蕩他方才的每一句話,迷茫的視線過了半晌,才慢慢落在雙手上。
當初即便內力盡失,心中失落一陣,終還是慢慢接受了這件事,這種對習武人而言不亞於斷手斷腳的事情,他都能坦然處之,所以他認為再多的事情都不能動搖他的性情,可結果,這不過是他自以為是的想法。
在他心裡,最重要的不是一身武功,甚至連渡厄城他都可以放棄,他不可能放棄的也許只有弟弟和女兒……所以在聽到江穎這麼說時,連呼吸都不禁停了。
這只是想而已,可江穎卻是親眼目睹……
任鵬飛苦澀地把臉埋入雙掌之中。
本該只有他一人的屋中傳來聲響,以為是江穎去而復返,任鵬飛猛然抬頭一看,卻是之前往屋中送過飯菜的下人。正在輕手輕腳儘量不驚動他地收拾桌上的東西。
很快,桌上的狼藉便被動作利落的下人收拾得一乾二淨,當任鵬飛以為這件事就算完了時,才出去不久的下人又端著米飯和好幾盤菜進來了。
「任大俠,主子讓您趕緊趁熱吃,還吩咐說要是您實在吃不下,那至少要喝些湯水,免得真把身子餓壞了。」說完不等他回話,下人退出屋外,任鵬飛扶著柱子慢慢地站起來,視線落在桌上冒著熱氣的飯菜上,蹣跚地走到桌前時,門口吱呀一聲,才出去不久的下人端著一盆熱水進來,還帶來幾件乾淨的衣裳。
「任大俠,您髒衣服換下來後用熱水擦一擦再換上乾淨的衣裳才會好受些,換下的髒衣物我一會兒進來收拾碗筷時再一併收走。」下人說完又要退出去,任鵬飛問他:「你主子呢?」下人身形一頓,答道:「主子向小人交代完這件事情後就走了,至於去哪,小人也不知曉。」房門再次被合上,任鵬飛慢慢地坐在椅子上,拿起一個碗舀了些湯端起一口一口喝下。
還是熬成辱白色的骨頭湯,可這次卻不知裡面加了什麼東西,喝著喝著,會讓人的眼眶發燙……過了五天,江穎派人把任鵬飛送走了,他沒出面,這五天來也沒再出現。
「任大俠,盟主交代說,儘管殺害百里掌門的真兇已經找到,但近來的江湖人心浮動,你現在沒有內力還是早些回去,免得到時候真會有個三長兩短。」任鵬飛卻沒有去意,問起江穎的事,帶他出來的人便如此說道。一聽這話,任鵬飛良久無語,跟著這人離開了。
可是當把任鵬飛送往船上時,護送他回蜀州的人猛然發現不知何時,他已不在船艙之中。
任鵬飛沒有被擄,他只是趁人不注意悄悄溜走了。儘管他沒有內力,卻不代表他的智商也同時失去,以他的聰明才智要想從這些人眼皮底下溜走,並不是什麼難事。
任鵬飛也沒有去哪,他直接回了才剛離開的武林盟總壇。
並不是說沒有達到目的才不想離開,而是任鵬飛知道,他已經不能就這麼離開。
活了這麼長時間,待他好的男男女女不是沒有,但從未像江穎一樣,如此的義無反顧,由始至終從未改變。
任鵬飛的心不是鐵打的,他察覺自己的一顆心裡,不知何時多擠下了一個人的位置……這是不是他來時想要找的答案呢?
任鵬飛沒有從正門進入,而是繞過其他地方,改道進入。大門當然只有一個,側門也有專人把守,既然不想被人發現,便只能學梁上君子翻牆而入了。
這是他頭一回幹這種事,任鵬飛不禁苦笑,卻未有半點悔意。
誰不想從大門進入?可任鵬飛知道,只要一報上名號他肯定被攔在外頭,並且這次派出送他回去的人會更精明厲害,如果不報上名號,那就更不可能進去了——誰也不會讓一個身分不明的人進到家中不是麼?
好在任鵬飛雖沒幹過這種事,內力盡失手腳也粗笨了些,但世間就怕有心人,狼狽是狼狽了些,好歹藉助樹杈之流還是翻過了高約一丈有餘的圍牆。
在偌大的院子裡謹慎的前進,有人便躲,無人便找,不知道闖入了什麼地方,一直未被人發現的任鵬飛身後抵上了某樣尖銳的利器。
「不要動。」
任鵬飛心中一震,「聶穎?」他聽出他獨特的聲音,比一般男性還要低沉沙啞的聲音。
「為什麼要回來?」聲音又低了些。
「我來找你。」
「我這裡還有什麼你想要的東西麼?」身後的人冷笑出聲。
「有。」任鵬飛盯著眼前的竹枝,「我落了一樣東西在這。」「哦?」
「我想把他找回來,帶他一起走。」
「是什麼?」
「聶穎。」
背後的利器往前一頂,任鵬飛已能感覺到尖銳的頂尖刺進皮膚的疼痛。
片刻之後,背上的東西移開了,身後的聲音離得稍遠:「任鵬飛,你走吧。」任鵬飛轉過身去,看著江穎提著一把長劍背對他漸漸走遠。
他是不相信麼?任鵬飛的心泛著苦澀的滋味,的確,他曾經的所作所為沒有一件可以相信。
「我不會離開,我要留下來。」
任鵬飛對著他的背影,用不高他卻絕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江穎腳下不停,消失在亭閣之間。
任鵬飛沒有離開,在原地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他的頭頂只有幾片竹葉,雲貴高地乾燥而炙熱的陽光直直照下,他不為所動,坐了一陣,便盤腿接著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