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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些,任鵬飛本沒有什麼想法,可又聽到聶穎此刻正與數名京中的公子哥兒在某某酒樓里把酒言歡時,心念一轉,把人叫下去後,自己也走出屋外。
只是一個念頭,任鵬飛突然很想知道,在他面前總是那副彬彬有禮且又帶著些懶淡的聶穎在好友面前會是什麼模樣,於是他不知不覺走到了京城最有名的酒樓前。
走進酒樓之中,小二立刻上前詢問,任鵬飛一言不發地揮了下手,便讓見過不少世面的店小二不敢再諸多打擾,退回一旁看他利目一掃,舉步上樓。
任鵬飛本以為需要花些時間才能找到聶穎,可一上樓就發現自己想錯了,這般出色的人,如同夜空中皎潔的明月一般引人關注。
本來是飲酒的地方,此時卻圍坐不少人,在遠一些的雅間,木門半掩半啟,裡頭坐的多半還是些年輕貌美的女子,看穿著打扮,並不是什麼賣笑的青樓女子,更像是知書達禮的千金小姐,身邊都陪著丫頭,或是輕搖團扇或是半掩玉顏,秋水般的雙眸透過半開的門瞬也不瞬地落在不遠處的一桌人身上。
圍觀看熱鬧的人都快擠到了樓梯間,有些是來偷看小姐們的,更多的是關注圈中的人,個個興致高昂。說是酒樓,這兒更像是茶會之地。
任鵬飛無聲無息地走到一處角落,目光一掃,輕易便看到了在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聶穎,他此刻一身白衣,頭戴玉冠,飛眉入鬢眼若點漆,舉手投足灑脫不羈,卻不失貴氣,宛如天生,合適得讓人移不開眼。
他此刻正搖頭苦笑,眉間因無奈蹙起的幾道淺淺的皺褶讓旁人看了都恨不得衝上前為他撫平。和他同坐一桌的人正起鬨著要他做什麼事情,聶穎正為此而露出一臉無奈。
過了一陣,任鵬飛才在周圍越來越大聲的起鬨聲中知道,原來他們是想要聶穎撫琴吟詞。從中還聽人提到,很多小姐便是知道聶公子在這才匆匆趕來的,為的便是聽他彈上一首。
他還會這個?任鵬飛正驚訝,已經有人不知從何處抱上來一把一看便知道價格不菲的好琴。
見了琴,起鬨的聲音更大了,聶穎苦笑著撐額,最終拗不過在場的人,起身盤坐在放置瑤琴的蘆葦席上。趁這個時候,早有人擺上香爐,旁邊的人也漸漸靜下聲來,都在期待著。
當聶穎把琴枕在腿上,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撥弄數下試音時,任鵬飛也不禁專注聆聽。
接下來,手在弦上,弦動音出,一根又一根如在心弦之上撥弄,如空谷迴響的靈動聲音在耳朵縈繞,迷濛之間,是誰在幽林深處一聲聲的唱,又是誰在午夜夢回輕輕的哼。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唱罷音停,四處鴉雀無聲,似震撼似仍未收回盪到九天雲外的心魂。
脆朗綿遠的琴聲,低啞幽沉的嗓音,意外的契合,又意外的動聽,連任鵬飛這樣的武夫粗人,都震得腦子一片空白。
難怪周邊的人如此起鬨,難怪之前大家的目光都如此期待,聽過一次,恐怕就真不能忘,日夜思之如狂了。
再看向聶穎時,他極輕盈地放下琴,如墨的雙眸在人群中掃過一圈,嘴角噙笑站起來,走回原來的位置上坐下。
任鵬飛下樓慢慢踱步往回走時,腦中一直回想起聶穎掃過來的雙眸,似乎因為看見了他而略停,然後飛快移開,這一幕在他心中,久久不散。
回到住處,先找人問青青的情況,知道她喝過藥後已經睡下,任鵬飛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朝女兒睡的那間屋走去。
推門進去時,看到啞姑正對著燭火整理青青的衣物,見他進來便站起來對他輕輕點頭,隨後走出去掩上門。
任鵬飛有個習慣,只要晚上沒什麼事,便會坐在女兒床邊靜靜凝視她的睡顏,啞姑總會識趣的離開,不欲打擾這短暫卻溫馨的時刻。
坐於床邊,凝視女兒姣好的面容,不似面上的平靜,其實每次任鵬飛都會百感交集。
這是他的親生女兒,卻是以一個從前的他根本不曾預料過的方式誕生,曾經的他是想過會娶妻,過個幾年會有許多孩子出生,有男也有女,他們會聚在一起打鬧玩耍,讓冷清了許久的渡厄城熱熱鬧鬧的。
從懷上的那一刻,他就從未想過接受這個孩子,更害怕見到她,可是上蒼最終還是把青青送回他這裡。起初,他也在猶豫掙扎,要不要把女兒送到一個偏僻的地方養病,她的真實出身他根本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可在這個女兒第一次澀澀地開口叫爹時,他只覺得鼻子一陣發酸,不管如何,她的確是他女兒,與他之間擁有分割不開的血緣關係。
看著女兒膽怯的雙眼,任鵬飛的心軟了,讓他不顧後果把女兒瘦小的身子抱入懷中,再不忍放開。
任鵬飛伸手右手,在青青小巧的臉上,仔仔細細地畫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輪廓……當看到睜開的一雙黑亮的大眼後,任鵬飛抱歉地一笑,收回手,卻被女兒扯住衣袖攔住。
「爹吵醒你了。」
青青搖頭:「爹,你有心事。」
任鵬飛不禁伸手摸摸自己的臉:「青青看出來了?」青青又搖頭,笑了一下:「青青感覺出來的。」任鵬飛略微心疼地伸手摸摸她的臉,青青向來懂事乖巧又敏感,有時候真不像個六七歲的孩子。雖然啞姑與她都不曾說過什麼,但他知道,青青受傷後,曾過過一段顛沛流離的生活,這也是造成這個孩子思想上迅速成長和變得分外敏感的原因。
輕輕摸上女兒的小手,輕撫她纖細的指頭和溫熱的掌心,任鵬飛心底不斷湧上對她的愧疚:「青青,你有沒有怪爹沒有去找過你?」青青又輕輕笑,微微彎起的眼睛只有黑白分明的色彩,她握緊爹爹厚實的大手,說:「我被啞姑姑帶出谷中時,看到別的孩子都有爹娘,很奇怪青青為什麼只有娘沒有爹,當啞姑姑告訴我我也有爹時,青青光顧著高興了,根本沒想過怪你。」任鵬飛用另一隻手撫上女兒的小腦袋,一遍遍地輕梳她長長的頭髮,心底又酸又燙。
與女兒握在一起的手被輕輕搖了搖,他看向女兒的臉,只聽她道:「爹爹,青青的娘親在哪兒?」任鵬飛的手一頓,震驚地看著她,聰穎的女兒很快便猜出他的想法,眨了下眼睛,解釋說:「青青又不傻,別人的爹娘年紀相差並不大,可娘娘卻老得像一個老婆婆了,和爹爹根本配不到一塊。所以青青就想,娘娘其實並不是娘親,生下青青的那個才是娘親。」任鵬飛呆呆地看著女兒的小臉,半天找不著舌頭說話,不斷想自己六七歲時都在做什麼想什麼,還是自己的女兒比較聰明比較敏感?
「爹?」
見他這般模樣,青青有些不安地扯扯他的衣袖。
任鵬飛一見,趕緊安撫,片刻後,啞著嗓子說,「青青想見娘親嗎?」青青抬頭格外仔細地看了一陣他的神色,把臉埋在他懷裡,輕聲道:「爹爹,青青是不是說了讓你傷心的事了?」任鵬飛不再說話,只是把孩子緊緊抱在懷裡。青青伸出小手,小心地握住他的手腕,因為手掌太小,看起來只是搭上去罷了。
「爹爹,對不起,青青以後不會亂說話了。」
「不,青青不用道歉,你沒有錯,是爹沒有想好要怎麼同你說……你給爹時間,總有一天,爹爹一定會告訴你一切真相,好嗎?」埋在他胸前的小腦袋輕輕地點了點。
這夜任鵬飛陪青青直至她堅持不住睡下,隨後坐在女兒床邊看著她越發靈秀的面容,直至夜半,方才離開。
那一夜任鵬飛把自己關在書房中,第二日清晨推門出來派人往渡厄城送去一封報平安的家書,隨後轉身正要走向青青的住處時,一個照顧青青的丫環滿頭大汗地跑到他面前,急得連禮數都忘了,上來便道:「老爺,小姐咳血了!」任鵬飛趕過去時,青青的衣襟已經被血染紅一大塊,她還在咳,啞姑找來一張白色的棉布抵在她唇下,不過片刻,這塊棉布也被染成怵目驚心的血紅色。
任鵬飛急得一把拽住身邊下人的領子,聲色俱厲地罵道:「藥呢,小姐的藥呢,怎麼還不去端來!」周邊的下人被任鵬飛嚇得一陣哆嗦,尤其是被他抓住的,腳抖得眼看就要散架。
看他們一個個都垂著腦袋杵在原地沒動,任鵬飛氣得頭頂冒煙,正想找一個人尋事,已有一個丫環看情況不對,壯著膽子小心說道:「老爺,小姐喝過藥了。」什麼?任鵬飛驚愕地轉身去看,果然看到床邊放著一隻空碗,再看向啞姑時,她對他無奈地搖搖頭。
現在的藥已經對青青完全沒有效果了。
啞姑跟在鬼婆婆身邊這麼久,多少學到她一些皮毛,更何況沒有誰比日夜照顧青青的她更明白青青的病情。從她眼中讀出她想表達的意思時,任鵬飛的身子搖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