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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熜那小子已經坐在茶几旁,自來熟般喝茶吃糕點,而門外則站著兩人,一個是伴讀黃錦,另一個竟然是太監谷大用。另外還有十幾名戴著斗笠蓑衣的錦衣衛站在院子中淋雨,筆直得像雕塑一般。
「那個……外面雨大,谷公公不如進屋來吧?」徐晉道。
谷大用腆著皺巴巴的老臉笑道:「不妨事的,雨淋不著,咱家就在門外候著行了,徐公子和王爺慢慢聊!」說完還十分貼心地把門關上。
朱厚熜低聲嘀咕道:「讓他不要跟,偏要跟著。」
谷大用乃內官八虎之一,正德朱厚照還是太子時就在身邊服侍了,所以極受正德皇帝寵信,曾經還提督西廠,權勢顯赫。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正德駕崩,新帝馬上就要繼位了,谷大用自然想利用這次迎駕的機會,竭力巴結好新君。所以不顧旅途勞頓,整天跟在朱厚熜身邊侍候。
徐晉提起茶壺給朱厚熜的茶杯加了茶,然後在旁邊的椅子坐下。朱厚熜靠在椅背上,很沒形象地翹起二郎腿,感嘆道:「徐晉,還是在你這裡舒服。今天梁儲和毛澄跟我講了一大堆登基的章程和禮儀,谷大用又跟在屁股後面,說這不能做,那也不符合皇帝身份,煩都煩死了。」
徐晉有點憐憫地看了朱厚熜中一眼,皇家規矩多是公認的,連上個廁所都有太監跪著用夜壺接龍尿,晚上寵幸妃子也有太監在外面盯著,想多嘿咻一次?立即給你來一句「請皇上保重龍體」。
對徐晉來說,這種生活簡直比坐牢還要糟糕,所以他一點也不羨慕皇帝。當然,皇權至上,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矩,皇帝遵守就是規矩,若皇帝不遵守那就是擺設,譬如正德朱厚照就活得隨心所欲,根本不住在宮裡,而是住進了自建的娛樂中心(豹房),想搏虎就搏虎,想逛街就讓太監侍衛們扮商販擺攤叫賣,想逛窯子便讓宮女美人們扮青樓粉頭。
「徐晉,我有點怕!」朱厚熜忽然壓低聲音道。
徐晉看著嘴唇上剛長出絨毛的十三歲少年,微笑道:「王爺怕什麼?你很快就是九五之尊的,該是別人怕你才對。」
朱厚熜沒好氣地翻了一眼正翹著二郎腿抖動的徐晉道:「那你幹嘛不怕我?」
「怕啊,不見我怕得腿都抖了嗎?」徐晉一本正經地道。
「滾犢子!」朱厚熜鄙夷地低罵了一句,不過嘴角卻是露出了一絲笑意,他喜歡的便是這種彼此無拘無束的聊天。特別是這些天來,身邊的人誠惶誠恐的恭敬態度,讓小奴兒極為不適應,所以此時跟徐晉聊天只覺很愜意很放鬆。
朱厚熜嘆了口氣道:「徐晉,說真的,我根本沒想過自己會當皇帝,這些天擔心得睡不著覺,想找個聊天的人都沒有!」
徐晉十分理解朱厚熜的心情,一個十三歲的少年,驟然讓他進京當皇帝,在朝中又毫無根基,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不緊張才怪呢,微笑著安慰道:「有什麼好擔心的,現在京中局勢穩定,你這次進京登基其實沒什麼風險,放心吧!」
如果說朱厚熜目前最信任的「外人」,那就是徐晉了,所以聞言不禁稍安,又道:「可是我還擔心自己做不好。」
徐晉從容地喝了口茶,問道:「王爺讀過賣油翁?」
朱厚熜愕然道:「讀過啊,宋朝歐陽修的一則寓言故事。」
徐晉點頭微笑道:「賣油翁將一枚銅錢覆在葫蘆口上,然後將油通過銅錢的小孔倒進葫蘆中,而銅錢卻絲毫不沾濕,這是什麼道理?」
朱厚熜答道:「無他,唯手熟爾!」
「其實,做任何事都跟賣油翁倒油一樣,熟能生巧,當皇帝亦如是,當得久了,自然便駕輕就熟,遊刃有餘了。首輔楊廷和、梁儲、毛紀、蔣冕等均是正直的大臣,你初登大寶,諸事不熟,國家大事方面多聽他們的意見准沒錯。不過也不能沒有主見,自己要多聽、多看、多想、多學習,很快你就會覺得,其實,當皇帝並不難。當然,要當個有為的明君不容易,這得你自己日後慢慢琢磨體會。」
朱厚熜笑道:「徐晉,聽你這麼一說,感覺倒是輕鬆了不少,估計我今晚能睡個好覺了。」
「作為一個決策者,其實不必什麼都懂,關鍵是要會識人用人,讓擅長的去干擅長的事……」徐晉乘機給朱厚熜灌輸一些後世總結出來的領導者定律和黃金法則之類。
當然,徐晉不是純粹的說教,而是結合一些有趣的故事例子,所以朱厚熜聽得津津有味。門外站崗的谷大用不時從門縫往裡窺視,看到屋中兩人翹著二郎腿在那「嘻笑怒罵」的情景,不禁暗暗咋舌,心思也活泛開來:「嘿,看來這位徐晉確實極受新君寵信,以後得打好關係才行!」
這就是太監和文官的區別了,若是換著石珤毛澄等見到徐晉這樣不顧君臣禮儀,恐怕馬上就發飆喝斥怒罵:「此賊目無君上,當斬!」
徐晉和朱厚熜在屋裡暢聊了近個時辰,直到谷大用敲門提醒時候不早,朱厚熜這才意猶未盡地離開,連日來的擔憂和惶恐均一掃而空。
谷大用看著腳步輕快得像裝了彈弓的朱厚熜,不禁嘖嘖稱奇。
第0314章 激烈衝突
翌日,興王府舉行了一場隆重的祭祀活動,先是祭告天地,然後是祖陵和家廟,竟然搞了兩天才搞完。徐晉這才發覺,自己之前考中後回村祭祖的儀式跟這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