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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屠笑道,「先生你別看我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我殺的人,用流血飄櫓來形容絲毫不為過。」
馬屠的笑,居然還有些……天真?
天真地說出這樣的話,是很有衝擊力的。
葉撫想,馬屠真是他見過最複雜的人。有著絕大部分人都沒有的單純與認真,同時又是個絲毫不介意自己雙手沾滿鮮血的人。沒有人能夠在葉撫面前演戲。所以,馬屠的天真,是真的天真。他像是舊時代的理想之輩,給自己構築了理想的世界與價值。他理想的世界裡,每一幅畫都能實現其最大的價值。秉持這樣理想的觀念,他與現世顯得格格不入。
單純看來,會覺得馬屠是個很幼稚的人。
但細細分析去,葉撫能夠明白,他其實是一個存世觀念與現世觀念十分矛盾的人。
「為什麼殺人?」
「因為他們不善待畫。」馬屠笑著說。
他的理由很簡單,對他來說,侮辱畫作的人就是該死的人。很簡單,同樣也很極端。他根本就不會考慮別人的存世觀念是怎樣的,但凡是與他的理想觀念相悖,便是該死的。
這個人很複雜,也很簡單。
馬屠見葉撫沉默了,便笑著說:「先生也覺得我是錯的吧。」
「也?」
「我以前殺人的時候,喜歡聽聽他們的看法。他們每個人都覺得我是個瘋子,是個劊子手,是個屠夫。說我說的話根本就是錯的,說大多數人買畫都是為了充個門面而已。但我只是想守護每一幅有價值的畫的價值而已。先生你也覺得我不對嗎?」
葉撫看著他,點頭,「我也覺得,你是錯的。」
馬屠笑了笑,「先生果然是個好人。」
「我的存世觀念無法接受你的觀念。所以我覺得你是錯的。但是,在這樣一個稀里糊塗的時代,我也沒法站在多麼至高的角度去審判你的罪惡,沒法給你扣上什麼帽子。我只能說,我覺得你是錯的。」
馬屠低著頭,輕聲說:「先生真的是很了不起一個人。但是——」
「什麼?」
馬屠抬起頭,笑著說:「先生越是了不起,我便越是覺得先生不是真實存在的,使得我不禁去想,先生是不是我精神世界創造出來的存在。」
葉撫手不由得僵了僵。但他隱藏得很好,馬屠沒有看到。
「那,先生,你要帶走這幅畫嗎?」
葉撫搖頭,「我不會。」
馬屠有些疑惑,「那你說不讓我帶走,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這幅畫的主人,沒有資格決定它的價值。」葉撫直白地說。
馬屠有些疑惑,「難不成先生你覺得何家有資格?」
「何家也沒有資格,我也沒有資格。唯一有資格決定它價值的,只能是它的主人。」
馬屠皺起眉,有些犯難,「可是,它的主人已經死了一千多年了。轉世之身或許有,但找起來很麻煩。」
葉撫站起來,笑著說:「需要找到他嗎?需要的話,我帶你去找。」
葉撫的笑臉迎著一點微光,馬屠瞧著不由得愣了神。那一瞬間,他覺得面前的葉先生似乎離自己很遙遠,似乎跟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馬屠跟著站起來。他比葉撫高,即便勾腰也要高,站起來便是低著頭看葉撫。「雖然我知道先生你是非凡之人,但我真的確定原畫主人是死了的。」
葉撫背著手,大步向前,「有時候啊,讓死人說話也並不難。」
馬屠有些疑惑這句話,但他還是連忙追上去。
他們便一路同行向前。
路上,馬屠和葉撫說這幅畫的如何如何好,葉撫同馬屠說故事如何如何精彩。馬屠並不愧疚自己雙手沾染了太多鮮血,照樣坦然地同葉撫相處,葉撫覺得馬屠是錯的,但並不會去說教他放下屠刀。
他們看上去,也真像是並肩而行的朋友。
從南大院的梅林里出去,葉撫領著馬屠直接出了何家大院。在這樣的時間裡,沒有人關心兩個不起眼的路人角色的目的。
出了何家大院後,葉撫回頭看去,透過院門朝裡面看去,說道:「現在的何家大院看上去真實多了。」
「是啊,先前就是一幅畫。」馬屠說。
葉撫想了想,嘆道:「其實這樣的何家大院更適合何家。」
「他們可看不出這一點來。」馬屠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嘲諷。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你。」葉撫說著,轉過頭繼續邁步。
馬屠微微頓了一下,不知為何聽著葉撫的那句話,心裡莫名地有些失落。
出了何家大院後,他們繼續朝君安府西邊前進。
這條街上,除了他們沒有其他人。
街上還瀰漫著霧氣,叫人看不到前路太遠。迷濛地清光從天上,落進來,在霧氣當中折射反覆,看上去像是走進了泛著光的雲海。葉撫和馬屠的聲音是這裡唯一的聲音,一個溫和,一個清亮。
終地,出了這霧氣的街道。
再看去時,是一條人聲鼎沸的街道,擺攤的、逛街的、開店的……吆喝的、嬉笑的……喧鬧一片。頭頂是晴朗的天空,溫暖的陽光從上而下,照射下來,落在每個人身上,讓他們看上去像是在發光一樣。
「這裡是……」馬屠很不明白,為什麼只是穿過一片霧,便像是換了「人間」,從那冷淒淒到熱鬧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