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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諸多事,十有八九事與願違,你作何感想?」
這個問題,齊漆七思考了很久。葉撫不催他,安心等待著。一旁的曲紅綃也有所教一般,凝眉思索。
過後,齊漆七抬起頭回答:「我心之所想,就有身之所往。」
葉撫不由得露出讚賞。這是站在他的角度,對一個人的讚賞。葉撫知道齊漆七是個正兒八經的修仙之人,也知道他修的是坦途,有完整的心境,一言一語引起身周氣機飄蕩,便是言出於心。也就是說,他的確如他回答的這般想。
修坦途的修仙之人最忌諱身心不一,那是對心境的極大考驗。若是心境承受得住,即便撒謊也無事,但是對於命不久矣的齊漆七來說,心境有任何損傷都可能讓他一命嗚呼,所以不敢冒險。
葉撫也正是這般,站在他的心境面前問出了這般回答。
葉撫不急不緩說:「現在的你有自己的路走,並不需要跟著我念書。」
齊漆七本意為曲紅綃而來,但是跟葉撫說了那麼多,他感覺在和葉撫說話時,有微風縈繞身周,很是舒心。他低眉細言:「路不長,怎麼辦?」淺淡的傷感還是傳了出來。
葉撫知道他的意思是說自己命不久矣。
逆天改命這種事,葉撫做過一次,感覺不好,就不想再做了,也自然不會憑空添一把手進去。
以一個教書先生的身份,葉撫說:「有些路,不走的確是不知道長不長的。總不能停下來吧。」
齊漆七眼神複雜,抬頭看了一眼曲紅綃。他坐了一會兒後,站起來,越過曲紅綃輕聲說:「或許,你師父臨終前的遺願,你已經實現了。」
曲紅綃沒有回答。
齊漆七偏過頭,笑著說:「先生,雖然你不願收我做學生,但是我把你當先生看了,不過幾句言語,我學會了很多,改日再登門拜訪可好?」
葉撫輕輕點頭。
走到院門口,齊漆七再次駐足,他忽然回過頭,露出個天真的笑臉,問:「先生,為何你家的梨樹三月開花?」
葉撫抬頭望著梨樹,回答:「有一句詩寫了的嘛,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齊漆七愣神許久,行了一個拜師之力,留下一句「學生還會來的」,大步離去。
葉撫望著曲徑里,漸漸消失的齊漆七,不由得在心裡感嘆:
「或許再也來不了了。」
就在齊漆七轉身離去那一瞬間,葉撫依稀看到,他眉心那一點濃郁如血的硃砂淡了幾分。
齊漆七他,命不久矣。
第五十章 世人都道成仙好
「世人都道成仙好,清心寡欲受不了……」
站在還有水淅瀝的青石板街道上,舉耳聽去,便聽見一道少年之聲,自那曲徑里傳來,愈發幽幽,愈發沉沉。卻抬目望去,只聞其聲,未見其人。片刻之後,聲音也消散於此。
依稀之間,瞥見一抹滴落在地上的朱紅。
有人愣神片刻,乍間只覺得這聲音好生空緲,好生靈動,便想要去尋找傳出這聲音的人來,瞧一瞧,或許是一份機緣。
卻在城裡那一方湖泊上,春潮湧動之間,一葉扁舟搖晃。扁舟之上,躺著一位少年郎。少年郎眉心有一點淺淡到幾乎不覺的紅意。
他抬頭,透過指縫朝著暖陽看去,輕聲呢喃:
「世人都道成仙好,清心寡欲怎麼就受不了……」
良久之後,他只覺困意襲來。眉心淺淡紅意漸漸消解,一抹黑氣從眉心湧出。
他閉上眼,安然睡去。
轉念之間,一隻藍色的知更鳥站在遠處的枝頭上鳴叫。一道潮水湧來,將扁舟打翻,將少年郎吞噬。
……
曲紅綃心有雜念,沒法做到通達明理,在梨樹前站著就只是發愣。
齊漆七走後,她便如此。
過了好一會,她才放棄了這般狀態,坐到了葉撫的面前。
葉撫正在審批著胡蘭的功課,而胡蘭則是和秦三月一起,坐在花地面前。小姑娘嘴裡說個不停,少女的頭點個不停。
葉撫沒有收筆,一邊審功課一邊問:「有幾個問題想問?」
曲紅綃愣了愣,她沒想到先生會先這麼問,眉頭微蹙,嘆了口氣說:「學生也不知道。」
「不要嘆氣,尤其是不要在別人面前嘆氣,這是弱點。」葉撫收了筆,認真地看著曲紅綃說。
曲紅綃很快展開眉頭,心境平定下來,輕聲說:「我自己覺得有些東西需要和先生說。」
「是關於齊漆七的,還是關於你自己的?」
「都有。」
「你說吧。」
曲紅綃輕輕別頭思索了一會兒,然後說:「學生是駝鈴山的人間行者,而齊漆七是駝鈴山的天上使者,我們都是以砍樹人的身份來到黑石城的,為大幕之後的祖樹而來。」
葉撫笑了笑說:「我倒是覺得,你才像是天上使者,那齊漆七才像是人間行者。」
單論心性而言,齊漆七的確是要高於之前的曲紅綃,更加像是在人間行走之人。
曲紅綃沒有反駁,點了點頭又說:「我原本是有師父的,但是在下山前師父羽化了,臨終前,師父希望我能在之後尋求到有緣人的指點……所以,起初的念書目的是為了實現這個夙願,欺瞞了先生,還望先生懲罰。」說著,她斂了斂眼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