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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小磊失聲地,聲音在顫抖著,喉嚨里哽咽著,表情悲慟,大顆大顆的淚無聲地掉著,一雙乞憐地看著餘罪,似乎在乞憐他不要再說下去。
餘罪慢慢地起身了,他走到車窗前,嘩地開了車窗,背過身,看著武小磊,一指窗外道:「窗開著,沒人攔你,你跳吧。大不了老子拉著你屍首回去交差。」
這句不是假話,廂里的刑警們任由嫌疑人沒戴警械,不過誰都清楚,他不會跳,還能哭出來,那就是還有捨不得的東西,武小磊抹著淚,在眾人的眼光中意外地站起來了,有名隊員要起身時,袁亮一伸大手攔住了。
他沒跳,走到廂的中央,對著餘罪,撲通跪下了,他捧著照片跪下來,眼淚長流地哀求著:「我不是想跑,我……我沒臉回去啊,我沒臉見我爸媽,老婆孩子一直都不知道我是個逃犯……我……我認罪……求你們一件事,把我兒子帶回老家,我沒機會了……求你們了。」
這一句聽得李逸風幾位鄉警,毫無徵兆地鼻子一酸,側過臉了。
餘罪卻是你沒感情似的盯著他看,看著他流淚,看著他重重在磕頭,半晌才道:「沖你求的不是因為自己,我答應。」
「謝謝。」武小磊釋然一般,一抹滿眼的淚,想鎮定下來,卻怎麼也辦不到了。
「你還做錯了一件事。」餘罪道,揮手,毫無徵兆地,啪聲給了武小磊一個耳光,很重,而且武小磊像根本沒有反抗意識一樣,任憑那個耳光扇過來,一側臉,嘴角洇著血,餘罪指著,很兇惡地道:「你跪錯了,被你害的家屬、被你害慘的小夥伴、一直替你贖罪的父母,你都該跪……唯獨不該跪的就是警察,我們不會給你一點同情。」
言罷,揚長而去,打開了廂門,像是鬱悶至極,想舒出心裡那口濁氣一樣,卻沒人看到,餘罪在廂外的角落裡,也偷偷地抹著淚。
良久,武小磊發現自己還跪著,環伺的刑警看著他,卻沒有人扶一把的意思,甚至於他相信,哪怕自己現在就縱身跳下去,也沒有人會攔著,那是一種可憐之極,卻又可惡之至的目光,似乎誰也不願意靠近他一般。
他慢慢地爬起來,把餘罪排下的照片,原樣擺好,眷戀地看了一眼,哆哆嗦嗦拿著扔在地上的一副銬子,銬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再然後,他龜縮在角落裡,木然地看著天花板,一遍又一遍的抹著淚,滿廂都是他唏噓的聲音……
第86章 心歸何處
十八年的逃亡之路,在沉悶的車軌聲中縮短、縮短、縮得更短,漸漸接近了終點……
試圖跳車的武小磊慢慢像變了一個人,去掉了因為恐懼而平生的兇惡,同車的刑警慢慢地發現,其實這個持刀殺人的狂徒,和在座的大家沒有什麼兩樣。
溝通最初是怎麼建立起的,似乎被人忽略了,好像是李逸風遞了個盒飯,又好像是哪位隊員給了他一支煙,還說不定是誰給他點了個火,或者遞了杯水的緣故吧,反正武小磊開始和大家說話了,那樣子一點也不兇惡,袁亮在列車上找了藥,讓被人打暈的隊員,給他身上的幾處傷口草草敷好,他居然很不好意思,說了聲對不起。
那樣子是真有點不好意思,很小的一件事,讓幾位刑警都異樣地笑了。
沒人再呵斥他,沒人再防賊一般盯著他,也沒有人再用另類的眼光看著他,他也坦然以待,開始向幾位刑警問著,像他這樣的要判多少年,問著家鄉的變化,問著他那幾位小夥伴的近況,所有的人都看出來了,其實被心裡的牽掛拴著,要比銬著結實得多。
比如現在,聽到別人給他解釋現在的刑法,像他這樣的量刑絕對會在可接受的範圍內,他甚至長舒一口氣,倒巴不得開始漫長的刑期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句話倒過來說也對,比如這個可恨的人,如果真準備認罪服法,誰都會覺得很可憐,六七十歲的父母,不滿十歲的兒子,獨守空房的老婆,誰能想像等重獲自由後,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第二天的行程就這麼有驚無險地結束了,晚飯過後,袁亮從餐車回來時,他正和幾位刑警聊著,一看到袁亮,似乎神情里還有點不服的意思,袁亮給他遞了支煙,點上,坐到了他對面,笑著問著:「還疼麼?」
不可能不疼,從抓捕開始,他渾身就挨了不止一下子,不過武小磊夠硬氣,搖搖頭,不屑地道:「沒事。」
「到了省城太原,要換乘警車回去,明天中午以前就到家了。」袁亮道,看著武小磊的反應。
沒什麼反應,傷過了、悲過了、歇斯底里地哭過了,他反而平靜多了,大口地抽著煙,不時地看著袁亮,那眼光向外瞟了瞟,似乎在看餘罪的床鋪,袁亮笑了,他知道能真正震懾到嫌疑人的,不是槍,不是警械,而是餘罪那股子狠勁,他輕聲道:「怎麼,想認識認識這位?」
「他叫什麼?」武小磊突然問。
「怎麼了?」袁亮道。
「我想記住他。」武小磊道。
「一會兒你自己問他,其他的我就不多說了,好好休息,你的案情不複雜,可能程序要複雜一點,會在縣裡看守所呆上一段時間,審判結束後,就可以探監了。」袁亮道,對於嫌疑人的承諾,僅止於此。
武小磊抽了一口煙,說了聲謝謝,隨著謝字,噴著濃濃的煙霧,袁亮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狀如隊員般無聲安慰下,讓輪班的去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