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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從樓上開始的……兇案最先就是從那裡發生的。」周文涓領著上樓,狹窄的樓梯,積上了雪,凌亂的腳印通向樓門。刁屠戶生前的日子應該不錯,最起碼這幢二層小樓在村里就應該是小富之家了。傳說也是個滾過刀尖的悍人,最後死在自己那個窩囊的女婿手上,不得不承認有時候造化實在弄人。
門是開著的,東西原封未動,移走屍體的地方畫著示意線,血跡已經凝結,黑紅的塊狀,兩個人形的標識,周文涓示意著:
「……葛寶龍應該就坐在這兒喝悶酒,床上的被子是攤開的,根據鄰居反映,聽到了這家的吵鬧聲……當時刁婭麗應該已經躺在床上了,兩人發生了口角,然後她向葛寶龍扔了一個枕頭,人赤腳下了床,兩人廝打在一起……光腳的腳印,撕掉的毛髮、指甲縫裡的皮屑,都能反映出這一點來……爭吵中葛寶龍隨手抓起酒瓶拍向妻子,老式的高粱白酒瓶子,瓶身最厚處零點六六公分,這一擊擊在了刁婭麗頸後顱骨上,直接致命……」
肖夢琪臉上掠過了不自然的表情,真正的現場比所有的教科書都有衝擊力,即便她心理強悍,也無法揣度多大的仇恨才能讓丈夫對妻子下如此重的手,哪怕是紅杏出牆的妻子。她偷瞅餘罪的時候,餘罪像不忍目睹一樣,閉著眼睛。
「為什麼照片上刁婭麗的遺容很安詳?」餘罪問。
呀……問到點子上了,肖夢琪暗暗贊了個,不是心思特別敏銳的恐怕注意不到這個,她道:「是嫌疑人替妻子攏了攏頭髮,擦淨了臉上血跡。」
「根據這兒的痕跡,他應該跪在這兒哭過……我想應該是失手。他很痛悔?」周文涓說道,突然皺了皺眉,覺得自己很矛盾。
「事後痛悔是真的,但事前痛恨也不假,不是失手,他應該恨不得把老婆親手掐死,可真正砸死了,他又心疼了。」餘罪道。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矛盾心態?」肖夢琪問。
「罵老婆、打老婆、恨老婆,可又沒本事換老婆。那種沒能耐的男人心態。」餘罪道,肖夢琪哭笑不得看著他,這貨的理論能編成教科書了。餘罪卻示意周文涓:「繼續。」
「……殺第二個人,也就是他的岳父刁福貴就不是失手,幾乎是泄憤,是順手從帶的廚刀里抽了一把,直接從腰部捅了進去,然後連刺帶剁,一共十六刀……」周文涓道。
「他應該很憤恨,把仇恨全部發泄到這個家其他人的身上……他連外套都沒有穿,怒火滔天地去殺人,卻還沒忘記給老婆攏順亂發……這說明他對老婆還是有感情的。」餘罪打斷插了句。
「有感情?然後殺了她全家?」肖夢琪聽不懂了。
「在很多兇殺嫌疑人的眼中,殺戮等同於拯救,或者也是一種復仇……刁婭麗生前行為就不檢點,婚後這一家過於強勢處處欺負窩囊女婿,不把過錯歸咎到他們身上都不可能。」餘罪道。
他小心翼翼地走了幾步,看了看凌亂的床鋪,扔在椅背上外套,過年的新衣,並不昂貴的一件男羽絨服,口袋裡只有幾百塊錢和一部分用了幾年貼了幾處透明膠帶的手機。這個葛寶龍,就穿著件線衣跑的,上千警力二十四個小時都沒找到人,想想都讓餘罪佩服了,人在絕境中迸發出來的力量還真不可小覷啊。
慢慢地下樓,周文涓解釋了幾處地方,岳母披著衣服死在床上,小外孫被攮了兩刀,聽到聲音奔進來的二女婿,被一刀劃開了頸動脈,往院門外奔的小姨子慌亂中根本沒有打開門,被他追上去從頸後也是一刀斃命。因為這幾刀相當利索的緣故,專案組甚至懷疑他有過解剖類的知識背景。
「不是解剖,這是小刀手的動作。」餘罪直接反駁了肖夢琪的解釋。
「小刀手?他的履歷里沒有?」肖夢琪沒懂這個新名詞。
「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在履歷中查到,他在後廚幹了快十年了,根本就是從學徒工開始的,洗碗、配菜、紅案、最後到能湊合掌勺……其中紅案就有一項把塊肉分開,肥、精、瘦、排骨、五花要分清,幹這活利索的就叫小刀手,握刀的姿勢都是這樣……類似於警校的匕道攻防,這樣,方便攮、削、剁……」餘罪比劃著名一個奇怪的姿勢。
這個雖然無從證明,但依然讓肖夢琪暗暗心驚,餘罪卻似在漫不經心地說著,他不時地看看院子裡、屋檐下,那六具裹著被子的屍身,似乎想試一觀,卻仍然越不過自己的心理障礙。
周文涓笑了,笑著問:「我覺得你不應該害怕啊?」
「就像你暈槍,有心理障礙……你當時是怎麼樣跨過這個障礙的。」餘罪問。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件事是平等的,那就是我們都會死,用一種平等的心態和眼光去看,就沒有那麼恐懼了……我們當警察的不相信鬼魂,哪怕就有鬼魂,他們也應該會保佑為他們伸冤昭雪的警察……跟我來。」周文涓道,伸著手,拉著餘罪。
昏黃的院燈下,周文涓平靜的表情,像透著一種聖潔的力量,讓餘罪不由自主地跟著她,輕輕地站到了檐前,她選的那具最小的屍身,俯下身,輕輕地揭開了遺容。
孩子,像熟睡了一樣,只不過面色已經鐵青,身體已經僵硬,在他的身邊扔著幾枚花炮,周文涓撿起了一個,慢慢地放在餘罪的手心,她靈動的大眼看著餘罪,輕聲道:「過了這個年剛五歲,死的時候手裡還攥著花炮,口袋裡也有,他一定等著第二天一起和小夥伴玩……這一刀攮得很準,直接捅在心臟上,一點施救的機會都沒留下……才五歲,不管有多大仇恨,也不能殺這麼大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