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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教已經見怪不怪了,扶著門,他出了監倉,然後噹啷一聲,門關上了,清晨七時三十分,還沒有開始上工。亦步亦趨跟在管教身後,卞雙林心裡五味翻騰,漫長的十年刑期走到終點,他有點奇怪自己似乎並不忿恨監獄,嚴格的紀律、簡單的人際關係、規律的時間安排,就像傳統文化中的高人隱士一樣,貨真價實的世外桃源。
而現在即便走出這個世外桃源了,今天是七月二十一日,比預期的時間要早八個月,零十二天。他算得很清楚,從司法廳調查到減刑通知下來不到兩周,他知道這不會是因為給打擊犯罪事業做了貢獻的緣故,真正的緣故只有一個:有人在等著他儘快出去。
任何一個計劃都不會囊括所有的變化,這次似乎也是,他無法想像,那位貌似經歷尚淺的小警察,是如何把禍水擋回到他這裡的。
出了岔子?似乎不可能,這件事只有可數的幾個人知道。
難道他們兩方走到了一起?似乎也不可能,他理解金字塔尖上的人那種睥睨的心態,根本不可能和底層的攜手,那種對立是天生的,也是任何時候可以加以利用的,可這一次,卻好像失去作用了。
難道十年時間,把她改變了?也不對,如果她一點也不在乎曾經的出身,那就不會有自己的出獄了,能提前出來,只有拜她所賜了。
所以結論是:她不可能不在乎,自視高貴的富人,怎麼可能無視自己曾經卑微的出身,那是他們揮之不去的夢魘。
信息量太少,他無法判斷,穿過了監倉區、隔離區、活動區,進了監獄的外層辦公樓,獄方會象徵地給服刑人員做最後一次談話。
老一套,脫胎換骨、重新做人。會要求你在白紙上寫一份心得,也就是對改造的心得,用以激勵那些籠子裡仍然渴望自由的獄友們,卞雙林龍飛鳳舞,片刻揮就,又等著獄警驗明正身、全身搜查,磨蹭了一個多小時,才有監獄的獄政幹部陪同著,正式放人。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正式的公民了,希望你珍視自己的身份。」
「從現在開始,你正式出獄了,希望你牢記教訓,不要再做與人民為敵的事。」
「走出大門的這一刻起,每一個服刑人員都會有強烈的自由感覺,對於一個人來說,自由大於一切、自由勝過一切,希望你珍惜來之不易的自由。」
「作為監獄人性化的方式,我們最後要給予你的是:服刑期間勞動所得,你的工資。車票,從這裡乘公交到車站,釋放通知書保存好,這是你唯一的身份證明……到戶籍所在的派出所,他們會教你申辦正式的身份證……」
獄政幹部直把這位服刑期滿人員送出監獄大門,車票、錢、釋放通知,鄭重地交到卞雙林手裡,無論曾經是街頭毛賊、還是江洋大盜,在他們眼中都是一樣的,十年的牢獄,哪怕是野獸也會被磨去凶性,變得乖巧。
所以他們的眼中,永遠是職業性的漠然、冷淡、甚至厭惡,哪怕面前這位是監獄裡表現良好的犯人。
咣當……大鐵門關上了。
十年的刑期,結束了!
如果只剩下本能的時候,人和動物的區別不大,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氣,抬頭看眼自由的天空,感受一下自由的陽光,然後自由地奔向,能離開這裡的地方。
卞雙林就是如此,依次做完這些動作,他快步奔著,離監獄大門一點四公里,是通往最近城鎮的公交站,每天兩趟,坐這趟車的,除了服刑人員就是服刑人員的探視家屬。
第一趟已經走了,第二趟沒有來,他等在站台邊上,遙望著視線里,恰如猙獰怪獸的監獄,心裡泛起著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就像曾經被抓進去,一時間很難適應那個拘束的環境一樣,現在同樣不習慣自由的天空。
第一件事該幹什麼呢?
他有點無從選擇了,薄薄的信封里,是十年勞作的收入,除了日用品的開支幾乎所剩無幾,這個可能連住店都不夠。原籍別想了,他都快忘記了,要記憶中最清晰的,恐怕得把監獄當家鄉了。
躊躇間,他意外地對自己的將來有點迷茫,這一點也不像在監獄裡,可以處心積慮討好管教,那樣會爭取到更多的權利,也會讓他贏得更多的機會,比如求學、比如讀書、比如一切可以打發無聊時光的機會,而現在,這些都可以自由地去做時,他反而有點迷茫了。
轟……轟……一輛越野車衝著站台沖了過來,他從思忖中驚省,下意識地要跑,可側頭時才發現,路口早站著人了,一剎那,他站定了,像被嚇住了,痴痴地看著來車,泊在他的身邊。
嘭,後門開了,一個大鬍子的男子,手握著槍放在膝上,指指他,擺擺頭示意他:「上車吧,等你很久了。」
「如果我不上,在這個地方,你敢開槍?」卞雙林不太相信地道。
砰滋滋滋……電火花一閃。他笑容一凝,然後全身抽搐,吧唧一屁股坐地上了。后座的男子跳下車,拖著他直扔到車裡。
駕駛室里,司機拿著偌大的電擊槍回頭看看被電暈的卞雙林,笑著一齜牙道:「傻逼,槍口在這兒,知道不敢開槍還不跑。」
這個聲東擊西玩得兩人樂歪了,比想像中容易多了,車門一關,疾馳而去,沒人注意到這裡發生的事,空空如也的站台,飛起了一張小小的紙片,那上面隱約可見的字樣是:釋放通知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