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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願意,這個大院裡的管理層,從一線上來的屈指可數,刑偵一線對於他們是傳說中的恐怖存在,而特勤之於一線,也如同傳說中的存在一樣。那裡面很多人,一輩子生活在陰影中,很多人最終連名字都留不下。
許平秋凝視著老戰友,在那雙辨識賊蹤的眼中,比以往多了份憤世嫉俗,多了份不合時宜。他知道從警幾十年,那種積鬱下來的不忿會把一個人變成什麼樣子。他嘆了口氣道:「我是在保護他,也是在成全他……你連一個老賊都成全,難道同行也吝於施手?」
「保護?」馬秋林稍有疑惑。
許平秋沒多說,伸手指指辦公樓,那個方向是局長的方向,局長同樣是省廳副廳長,許平秋的上級。一剎那,馬秋林明白了一點點,他也嘆氣,又是扯淡的內耗。他不忿地道:「怎麼了?難道局長還會下令剝奪他的警籍不成?」
「那倒不至於,不過領導整人的方式,可比嫌疑人犯罪的方法要精妙得多。」許平秋道。
「會怎麼樣?」馬秋林問。
「以我對少峰的了解,正常情況下,他會給你一直壓擔子,直到把你壓垮;或者把你調到一鳥不拉屎的地方,讓你半輩子回不來,一輩子當小片警;更或者,給你扣個敏感的案子讓你處理,一步不慎,就是下課的命運在等著你。坐一輩子冷板凳都是輕的,說不定真會剝了誰的警籍。全省這麼多警察,少一個兩個,誰還會在乎?」許平秋笑著道,說得很輕鬆,不過是基於對他這位老同學的了解。
馬秋林想想餘罪,抗拒督察執行公務、帶頭脫離指揮,又捅出件這麼大的婁子,一下子捋下來分局、支隊那麼多人,而且都是王少峰局長的嫡系,要不給他穿穿小鞋,都沒人可穿了。否則怎麼會提拔那麼多人,偏偏把這位被襲的警員晾在一邊。
「我試試吧,他還小,要給打擊成我這麼個德性,那一輩子可就毀了。」馬秋林道,他一瞬間妥協了,實在有點不忍。
「謝謝馬師傅。」許平秋拱手作揖,終於又找到一個合適的代言人。
同樣在這個時候,五樓的局長辦里,剛剛處理完諸多事務的王少峰局長正蹙著眉,翻閱著原反扒隊警事檔案,從隊長以下一個一個挨著看過,包括協警檔案,看完了他又返回來,把撿出來的那一份看了看。
姓名:餘罪;年齡,二十二歲。照片是一張如喪考妣的死人臉,最起碼在他看來是如此,可偏偏這個人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抗拒督察、帶頭脫離指揮,放在普通警員身上,開除八回都不冤,可自己手裡偌大的權力還就拿他沒治。
崔廳長時不時會過問襲警案的處理進程,還很關心原反扒隊的重建工作。正常的處理思路,受傷的、做出貢獻的,都要往上提一提。該提的都提了,那些人他知道無所謂,一打散原建制,他們翻不起什麼惡浪來,可就這一個,連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提一提吧?像這樣蔑視上級權威,敢於胡來的底層警員,不殺雞儆猴,那後果會讓人效仿,很嚴重滴。
壓一壓吧?又不敢壓,省廳都在關注此事,那些根本不知道案情的人,八成要把這個人當英雄看待。可他知道,絕對是做了手腳,一個區級小官僚,收點錢養養二奶還可能,敢把警察往死里捅,絕對不可能!
而且這件事,偏偏又和警隊的榮譽綁在一起,襲警案已成定論,總不能再翻案吧。
看了N久,他終於拿定主意,這件事放得太久了,不得不拿出態度來了。他撥著電話,把秘書叫進來了,然後是一副態度嚴正,氣宇軒昂地布置著:「小傅,加加班,好好就餘罪同志的事跡做一個內部報導……對於這樣敢於逆勢而上,不屈不撓的基層警員,要大力表彰,要在全警樹立這種精神……大致就這種意思,特別是他是今年剛加入警籍的同志,就更顯得難能可貴了……對了,把全市,包括郊區各鄉鎮警務點、警力配備,最新一期的,給我拿來一份。」
秘書諾諾應聲,不一會兒又去而復返,電子的、文字的,兩份,領導揮手屏退,然後王局在一頁一頁翻查著全市的警務點,他在咬牙切齒地找,找那種又遠、又偏、又窮,最好是那種一輩子回不來的地方。先進人物嘛,不往這種艱苦的地方放,還能去什麼地方?
又過不久,秘書又匆匆地跑了局長辦一趟,拿到了一份草擬的文件奔向人力資源部,部主任一看是局長親自捉刀,哪敢修改,直接簽了名發文,幾個副職,依次簽上。不一會兒,內網上傳的同時,速印機已經噴吐出這一頁正式的發文了:
《關於**年各級警務人員下鄉掛職鍛鍊的任職通知》,往年來講,這是給內勤人員鍍金的機會,也是從普通科員升到副科、正科的必由之路,裡面最不起眼的位置,放了一個名動省城警界的名字。
餘罪同志,擬任羊頭崖鄉派出所副所長(主持工作)。
……
「呃……」劉星星局長重重地被茶水噎了一下,一半卡在喉嚨里,一半噴上電腦屏幕上。這幾天一上班就看發文,終於看到了餘罪的名字,而且是升任副科級別,加上個主持工作在行內就了不得了,那說明組織要啟用這樣的新人了。
「絕無僅有,絕無僅有啊。」
劉星星兩眼發亮,擦乾了水跡,來來回回看了幾遍,掛職下鄉的指標,一般都是本職工作上已經有所建樹,組織上準備提拔的後備幹部才有的殊榮。而餘罪從警不到一年,能得到這類殊榮,自然是絕無僅有。相比李二冬和嚴德標提拔個光有稱呼、沒有和工資掛鉤的副主任科員,含金量自然高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