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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證明你不是個平庸的人,如果真想平庸很容易,在警隊裡坐吃等死的人並不缺,為什麼你不像他們一樣?……別說我逼你的,很多事是你們自己的血性使然,真要是個膽小如鼠的,就把你逼到進退兩難的境外,只會逼出一個逃兵來。」許平秋道,他側頭看看餘罪,似乎在揣度這傢伙是不是真有去意,而且他發現,餘罪的演技越來越高明了,高明到沒有哪怕一點表情。
不像想留,也不像想走,像真平淡了,可那卻是許平秋不願意看到的,一個趨於平庸的警察,就不值得他親自來一趟了。
「不管你信不信,這一次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我很反感老是抱著這樣的愧疚心態,對那些嫌疑人的,對他們家屬的,對我們親人的,還有對自己的……包括在面對你的時候,仿佛你包容著我的缺點,是一種莫大的恩惠似的,需要我拼命去償還……我誰的也不想欠,我想做個自由的人,而不是做一個黑警察。」餘罪道,冷靜地看著許平秋。
從懵懂的警校生走到現在,經歷了多少浴火才有今天的重生啊。
許平秋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幫他整了下衣領,思忖片刻道:「我知道你心裡有愧疚,可你不是一個黑警察,如果你是,就不會有那麼多兄弟戰友還關心著你;如果你是,就不會有從市區到省廳統一口徑,要護著你;人人心裡都有一桿秤,好壞大家稱得清輕重,也看得出,這個職業在你心裡的份量,否則你就不會選擇一種這麼激烈的離開方式……其實你悄無聲息地走,誰又攔得住呢?」
餘罪訕然低了低頭,許平秋知道這個推測是正確的,真正付出過心血的事,誰又捨得輕易放棄。
兩人站著,在極目遠眺的時候,透過重重霾色,依然能看到漸漸西落的一輪夕陽,餘罪平靜的表情裡帶上了一絲釋然,他許是想起了,曾經胡亂打鬧的日子,那個讓他捨不得的集體;也許想起了,曾經揮汗如雨的訓練日子,那些讓他無法忘卻的苦和累;也許也想起了,曾經命懸一發的驚魂時刻,那些已經倒下的,再也無法和他背靠背的兄弟。
「你走不了。」許平秋笑了。
「你說了不算。」餘罪道,他的變化始於此時,心開始自由,可以輕鬆對任何人說「不」了。
「你說了也不算。」許平秋笑著道:「如果留下,這輩子可能會有很多時間在後悔;可如果走了,這輩子恐怕你會一直在後悔。人這一輩子做不了幾件事,能把一件事做好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你對這件事投入的感情太大了,恐怕想抽身也身不由己了。」
也是,餘罪笑了笑,糾結的地方正在於此,就像干久了一件事不願意輕易改弦易轍一樣,那種事給他帶來的好奇、刺激以及滿足和成就感,是其他無從代替的。
「我們……讓它說了算吧。」許平秋掏著口袋,幾頁折著的紙,他看著餘罪迷茫的眼睛,遞給他道:「也許我的工作確實有問題,我忽視很多,本應該慎重對待的事,如果能重來一次,我想我會做得更好。」
餘罪輕輕地折開了紙頁,是一組密密麻麻的數字,還有幾張歪歪扭扭寫著的證明,他掃了幾眼,慢慢地,眼神凜然了,悲戚了。
「這是馬鵬那筆黑錢的最後調查結果,一小部分是他自己揮霍,他愛喝愛玩愛交朋友。但大部分都是這個用途,他在悄悄接濟著曾經在部隊上,在刑警上退下來的兄弟,兩位是二級傷殘、三人是家庭貧困,還有一位和他一樣,也是位犧牲在任務中的同志,你可能聽說過,四大隊刑警,叫陳銀濤,下班途中遇上了群扒手,他撲上去制止,被捅了七刀,是馬鵬同期退役的戰友……這些年馬鵬一直照顧著他的遺孀和兒子,兒子都已經五歲,我們去的時候,他一直以為馬鵬就是他爸爸……」
許平秋一抹臉,悲慟聲絕,餘罪一袖子抹過,抽泣著,滿眼淚流,他輕輕疊好,還給許平秋,那是一份無法承受之重。
「你……還需要還給我嗎?一個男人的肩上,遲早要擔起對家庭、對親人、對社會的責任,何況他是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的責任你不想接過來嗎……我老了,很多事力不從心了,需要有接班人來做了。」許平秋道,盯著餘罪,很期待。
餘罪又縮回去了,他鄭重地,疊正,放進了口袋,穿好了衣服,不再顯得痞氣外露。
許平秋微微地笑了,他打電話叫著車回來,看著餘罪,嘉許地笑著道:「想好沒有,接下來幹什麼?」
「沒有。」餘罪搖搖頭。
「那我替你想想,你的學歷太低,水平又差,作風又野路子不斷,而且還心狠手黑,經常越界辦事,善於蠱惑人心,這麼個人才真不好安排啊。」許平秋道,餘罪聽得臉色尷尬了,不料許平秋話鋒一轉道:「這可都是當領導的素質啊,真不知道你是怎麼練成的……回總隊吧,史清淮和肖夢琪都過於軟弱和功利了,支援組只有在你的手裡才是一根最犀利的毒刺,不要有什麼負擔,懲奸除惡、斬妖除魔,從來都是血淋淋的,我們可能將來都會下地獄,可在那一天來到之前,我們要把那些該下地獄的,全送下去。」
車來了,緩緩地停在路邊,許平秋走了幾步,又回頭時,他看著思忖著的餘罪道:「將來你也許會後悔作出從警的選擇,可你不會後悔你做過的一切,那些成就會讓你成為一個註定不是平庸老死的人……所以,你該有警察的起碼素質,向我,向你的上級和你的領路人,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