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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運不佳,官運不佳,生活困頓,空有滿腔的抱負卻無處施展,這林林種種的苦難實非常人可以承受,更別說似駱賓王這等飽學之士,然則多年的苦難卻並沒有改變駱賓王那剛直的性子,哪怕此番為了能籌錢幫老母治病,駱賓王不得不違心向已是高官的至交好友劉祥道求援,可一旦真得了大比之資格後,駱賓王依舊不屑去奔走權貴之門,甚至不曾動過去拜訪一下劉祥道的念頭,寧可坐等榜單公示,這固然是其清高個性使然,其實更多的還是囊中羞澀之故罷,此時的駱賓王別說去登權貴之門了,便是出外踏青請馬車的腳力錢都力有不逮,只能是縮在客棧里,以吟詩打發時間。
「睠然懷楚奏,悵矣背泰關。涸鱗驚煦轍,墜羽怯虛彎……」
駱賓王的詩無疑是好的,只是受心境的影響,不免帶有些微的消沉,這等淺吟低唱之下,更是有種淒涼之感,只是他自己卻無所謂,一味沉寂在意境之中,依稀間似乎又看見了當年悽然離京時的悲愴。
「駱先生在麼?」
就在駱賓王緬懷往事之際,敲門聲響了起來,緊接著便傳來了個問話聲,那聲音駱賓王倒是熟得很,除了店小二那個大嗓門之外,再無旁人。
「稍待。」
一聽是店小二在叫門,駱賓王心中便不免有些子忐忑,倒不是因著詩情被打斷之故,而是因他囊中羞澀,拖欠房費已有數日,此時實是怕被催逼,儘管這一向以來,店家並不曾就房費的事催促過,可駱賓王自己卻深為過意不去。
「駱先生,您果然在啊,我就說了,先生是勤勉人,定是又在用功了的。」門方一開,不待駱賓王有何表示,那店小二便已嘻嘻哈哈地扯上了。
「小二哥,房費的事還請小二哥寬限幾日,待發了榜,駱某定會如數納上。」
駱賓王深恐等到店小二出言催逼時不好相看,這便緊趕著搶先開了口,滿臉歉意地拱手解說道。
「唉呀,駱先生這說的是哪的話,小的可不是來催房錢的,得,光顧著絮叨,忘了正事,呵呵,駱先生,是有位公子要見您。」
店小二顯然是個爽快人,一聽駱賓王如此說法,立馬大笑了起來,一拍自個兒的大腿,緊趕著出言解釋了一番。
「哦?」駱賓王來京多日,倒也有些昔年老友前來想邀,只是駱賓王為人清高,並不想以落魄之身見人,便假借溫書備考的名義全都推辭了去,只言等放榜後再一一回訪,如今榜尚未放,諸位老友知其個性,自是不會在此時前來打攪,此時聽小二如此說法,不由地便為之一愣,硬是想不起來自己何曾有年少的相識。
「公子爺,這位便是名滿天下的駱先生,公子爺若是能得駱先生指點,將來必有所成,呵呵,得,小的嘴碎,不打攪您二位敘話了,您請罷,小的忙去了。」
店小二熱心無比地往邊上一讓,為駱賓王引見了一下一對主僕,而後笑呵呵地打了個招呼,自顧自地忙乎去了。
「學生王三郎見過駱先生。」店小二剛離開,一名青衣少年已行上前來,對著駱賓王便是一鞠躬,很是客氣地見了個禮。
「不敢,不知公子此來是……」
駱賓王並不擅長與人交往,此時見面前這個少年看著無比面生,年紀也不大,不過十歲出頭而已,可氣度卻不小,倒也不敢輕視,只不過駱賓王卻並不想與陌生人多閒扯,這便遲疑地問了半截子話,絲毫沒有請那少年進屋敘話之意。
「學生素來好文,得聞先生在此,喜不自勝,厚顏冒昧前來,多有打攪了。」
王三郎自然不是王三郎,而是微服私訪的周王李顯,此番前來鴻運客棧,自是專程為拜訪駱賓王而來的——李顯前世那會兒與駱賓王有過一些交往,只是並不算深交,但卻極為佩服駱賓王的才學與耿直,到了駱賓王因遭後黨構陷入獄時,李顯還曾為之奔走,甚至在剛一當上太子,便上本高宗,專門為其脫罪,不只是因著愛惜駱賓王的才學之故,更為的是其不畏權貴的風骨,當然了,駱賓王一生的不幸李顯也是心中有數的,前世那會兒無能為力也就罷了,今世既然重生了,李顯倒是想試試看,能不能將其拉進自己的陣營之餘,順便挽救一下其蹉跎的人生。
「公子客氣了,駱某不過浪得虛名罷了,實不值一提。」
駱賓王此時窮困潦倒,自不想以此身份會客,對於李顯的美言全然當成了耳邊風,微微一笑,隨口回了一句,人卻依舊站在房門口不動,那架勢已是擺明了逐客之意。
駱賓王這等冷漠逐客對於旁人來說,或許有效,但凡有些愛惜臉皮之輩見此,十有八九會自覺地告辭而去,可用來對付李顯麼,那就渾然沒有用處,不說別的,光臉皮那玩意兒,李顯在後世官場上可是修煉得有如銅牆鐵壁一般,別說幾句不咸不淡的話了,便是拿錐子來刺,怕也不見得能留下些啥印記來。
「不然,駱先生過謙了,您之詩名滿天下,想見青史留名也是理所當然,在下自幼便仰慕先生的風采,但凡能得先生新作,學生總須反覆詠讀,直至能背方可,每每細細體悟個中之韻味,皆令學生受益匪淺,今能得見先生當面,學生喜不自禁矣。」
李顯旁的本事或許不見得有多高明,可口才卻是一等一的棒,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能耐這滿天下只怕是排得上號的,或許大唐諸官中唯有李義府那廝方能跟李顯一較高下,此際忽悠起駱賓王來,那可是一套接著一套,縱使駱賓王再清高,被李顯這麼個小屁孩可著勁地一捧,一時間還真有些暈乎的,冷漠的臉色頓時大為緩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