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頁
薛仁貴是個謹慎人,一直等到劉班頭告退之後,這才一絲不苟地大禮參見道。
「薛將軍不必多禮,孤乃是奉了父皇密詔前來,有些事須得薛將軍多多幫襯一二,且請坐下敘話罷。」李顯微笑地拱手還了個禮,而後,絲毫不顧忌地上茅草的髒亂,一撩衣袍的下擺,便在小几子後頭端坐了下來。
「犯官遵命。」
這一見李顯如此說法,薛仁貴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狐疑之色,可也沒多問,告了聲罪之後,謹慎地斜坐在了李顯的對面,一派恭聽之狀。
「這些日子薛將軍受委屈了,父皇在京亦頗多掛念,特令小王前來問將軍安。」
借著油燈昏暗的光亮,李顯自可看得清薛仁貴明顯比去歲蒼老憔悴了許多,心中不禁頗多感慨,略一躊躇之後,沉吟地開口慰籍了一句道。
「犯官喪師辱國,有負聖上隆恩,實慚愧無地,死罪,死罪。」
薛仁貴一生征戰無數,唯此一敗,每每思及,皆懊喪莫名,深悔當初不該置李顯的意見於不顧,誤信郭待封,方致有此大敗,此時面對著李顯,本就有些愧疚之心,再一聽高宗依舊記掛著舊情,心情頓時便激盪了起來,虎目中隱有淚光在閃爍,趕忙掩飾地低下了頭,顫聲遜謝道。
「薛將軍,父皇知曉此戰之罪不在將軍,然,朝廷自有法度,父皇也不好輕易違了,論過之下,將軍怕是得受上些委屈了。」李顯斟酌了下語氣,緩緩地開口道。
「犯官上有負陛下聖恩,下愧對十萬死難袍澤,犯官自知罪孽深重,實不敢奢求陛下法外開恩,若能得一死以謝罪,犯官或能心安矣,犯官……」一想起壯烈於斯役的十萬將士,薛仁貴的眼圈瞬間一紅,兩行熱淚不由自主地便流淌了下來,跪伏於茅草之上,哽咽著自承其罪。
「薛將軍不必自責如此,此敗之緣由父皇心中有數,今令孤前來,正是為此,薛將軍請看。」眼瞅著薛仁貴傷心若此,李顯的眼角也不禁微微有些子濕潤了起來,右手虛虛一抬,示意薛仁貴平身,左手則伸入懷中,取出了一個不大的信函,遞到了薛仁貴的面前。
「殿下,這是……」
薛仁貴正自情緒激動間,突見李顯遞了個信函過來,不由地便為之一愣,狐疑地看著李顯,遲疑地問了半截子話。
「薛將軍看過便知。」
李顯自是清楚內里為何物,但卻並沒有說破,而是慎重地點頭應了一句道。
「陛下,臣負了您啊,陛下……」
一聽李顯如此說法,薛仁貴微一猶豫,還是遲疑地用雙手接過了信函,只一看,登時便放聲大哭了起來,扭身向著東方跪地連連磕頭不止,情緒顯然已是有所失控。
嘖,誰說咱家老爺子不會當皇帝的,瞧瞧,干起收買人心的勾當來,那可是手法老到得很麼,這麼一整,薛仁貴還不得掏心窩子地效死忠了?李顯在來前便已得了高宗的指示,自是清楚那信函里除了些慰籍的話語之外,便只羅列了些錢物款項以及保管之人,吩咐薛仁貴派家人自去取了,以為贖罪款項之用,其用意不消說,自是為了籠絡薛仁貴之心,手法雖老套,可效果顯然奇佳,便是連李顯都不得不嘆服。
「薛將軍,父皇還另有交待。」
李顯感慨地等了好一段時間,直到薛仁貴情緒稍稍穩定了些之後,這才平靜地說了一句道。
「請殿下明示,犯官無有不從!」
薛仁貴此時兀自沉浸在對高宗的無限感恩上,應答起來自是堅決無比。
「薛將軍能有此心便好,唔,這麼說罷,父皇的交待有兩條,其一便是薛將軍已知曉之事,至於其二麼,那便是令孤節制諸軍,並親征吐谷渾,時間或許便是這一兩日,還請薛將軍以前番之戰經驗相告,孤先行謝過了。」李顯壓了壓手,示意薛仁貴不必過於激動,而後方才不緊不慢地將消息道了出來。
「嗯?」
一聽此等消息,薛仁貴登時便大吃了一驚,眼都瞪得渾圓,滿臉子驚異不定地看著李顯,老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薛將軍沒聽錯,孤此戰只有一個目的,那便是盡復安西四鎮,孤有計劃如此……」李顯面色凝重地點了下頭以示肯定,而後將自個兒制定的全盤作戰計劃一一道了出來,雖說只是一個大體的行動方略,可作戰思想之大膽與豪放卻令薛仁貴吃驚得嘴都合不攏了。
「殿下此策雖是險了些,卻頗有可行之道,只是犯官卻不贊成殿下親自去冒奇險,若是有個萬一,該如何與陛下交待,依犯官看來,李謹行其人武略膽略皆有過人之處,由其領軍出擊敵後或許能勝任,還請殿下三思。」薛仁貴愣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搖了搖頭,懇切地出言建議道。
「薛將軍所言有理,孤原本也考慮過李將軍其人,奈何反覆算計之後,此戰卻還是得孤親力為之不可,若不然,恐難調得動吐蕃大軍,實不利安西之戰。」李顯自是知曉孤軍敵後有多危險,奈何除了李顯自個兒之外,旁人都很難令吐蕃人全軍出動,不為別的,只因李顯頭上戴著頂「親王」的大帽子。
「唉,如此怕是要苦了殿下了,若是犯官不出錯,何勞殿下犯此奇險,犯官……」薛仁貴乃大將之才,自是精通戰略戰術,何嘗不知道此戰的關鍵何在,之所以建議換人前去,僅僅只是擔心李顯的安全罷了,此時見李顯將箇中道理點破,自也不好再勸,只是深悔自個兒當初之敗,懊喪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