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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言大善,然自律自守之德高者罕矣,德育天下乎?律治天下乎?二而一,或可行焉。」
德育與法治實在是篇大得不行的大文章,一時半會也難說個分明,縱使李顯有著三世的記憶在身,對此命題也不敢輕言有絕對把握,不過麼,掉幾句文還是沒問題的,這便笑呵呵地給出了個大而化之的結論。
「殿下聖明。」
狄仁傑一聽便知曉李顯已是聽明白了自己的進諫,雖說對李顯所提出的德育與法治兼重的觀點並不完全認同,可也沒急著在這等時分跟李顯辯論個不休,只是笑著稱頌了一句。
這個老狄儘自機變過人,奈何受儒家思想影響過深了些,終歸是眼界所限,卻也怪不得其。李顯只一聽便知狄仁傑對自個兒的見解有著不同的意見,卻也不想多做解釋,只是微微一笑,便算是將此事暫時揭了過去,至於將來該如何治國麼,那就真到了手握天下之權柄時再詳細規劃也不為遲。
「末將左衛昭武校尉閻知微參見英王殿下,見過狄少卿。」
李顯與狄仁傑就吏治的隱晦交談剛告一段落之際,一名白袍青年已疾步從敞開著的大門裡行了出來,幾步搶到李顯面前,恭敬萬分地見了禮。
「閻兄不必多禮,令祖可在府上麼?」
前世時,李顯曾與閻知微打過些交道,知曉其人能耐上雖有限,遠不及其先輩那般光芒萬丈,可操守卻是頗具乃祖之風範,素以廉潔而自律,對其印象自是不錯,此際見閻知微給自己見禮,李顯的笑容里倒是多了幾分的真摯,點了下頭,虛抬了下手,一派隨和狀地問了一句道。
「家祖……,哦,家祖臥病在床,不克遠迎,還請殿下海涵則個,您屋裡請。」
一想到閻立本已是時日無多,閻知微的眼圈立馬便是一紅,猛地哽咽了一下,旋即便恢復了正常,比劃了個「請」的手勢,滿是歉意地回答道。
「有勞了,閻兄,請!」
李顯早就知曉閻立本怕是很難挨過這一關了,心中自不免也有些神傷,只是這當口上卻也不好多說些甚子,這便笑著擺了下手,旋即便抬腳向府門行了過去,狄、閻二人見狀,自不敢稍有怠慢,各自緊跟在了李顯的身後……
後院的主臥中,形銷骨立的閻立本側身躺於榻上,背對著敞開的大門,身邊竟連一個服侍的婢女都沒有,那等孤苦伶仃的樣子,著實令人心酸不已,饒是李顯的心腸早已被三世的經歷磨練得剛強如鐵,可一見之下,卻還是不免為之惻隱莫名,前行的腳步就此停在了房門外。
「爺爺,英王殿下與狄少卿看您來了。」
小心翼翼地跟在李顯身側的閻知微見李顯站住了腳,自不敢稍有怠慢,對著李顯拱手告了聲罪之後,疾步搶到了榻前,躬著身子,朝榻上的閻立本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低聲地喚了一句道。
「嗯。」
聽得響動,閻立本只是輕吭了一聲,卻並沒有轉回過身子,也沒有旁的表示,這等架勢一出,閻知微不禁有些子傻了眼,鬧不明白閻立本此舉到底是何用意,沒奈何,只能是低聲再次重複稟報了一遍。
「咳咳咳,請。」
這一回閻立本算是有反應了,咳喘了好一陣子之後,總算是開了金口,可攏共也就只吐出一個字來,絕對的惜字如金。
「殿下,家祖重病在身,實無法起身相迎,還請您多多包涵則個。」
閻立本既道了請,閻知微自不敢再多耽擱,擔憂無比地看了看自家祖父那單薄至極的背影,咬了咬牙,轉身退出了房,對著站在門房外的李顯行了個禮,道了聲歉意。
「有勞閻兄了。」李顯微笑著還了個禮,而後也沒再多廢話,從容地行進了房中,緩步走到榻前,躬身行了個禮道:「閻相可好些了麼?小王來遲了,還請多多擔待則個。」
「唔,唔……」
閻立本依舊背身躺著,絲毫沒有轉過身來的意思,也沒搭理李顯的問安,只是從喉嚨間咕囔出幾聲意義不明的聲響。
「好叫閻相得知,太子哥哥諡號『孝敬皇帝』,尊榮無雙,而今頭七已過,諸般後續事宜也在操辦之中,徵調十州民夫的詔書已下,陵寢選址也已是定好了,便是在景山之巔。」對於閻立本的生硬態度,李顯並無絲毫的介意表示,只是以不緊不慢的語調,如拉家常,又似匯報一般地陳述著太子後事的各項事宜。
「嗯。」
聽著李顯的陳述,閻立本的背影微微地顫動了起來,雖未就此多說些甚子,可顯見內心裡一準是波瀾起伏個不停。
「閻相可是還記掛著七日前那樁心事麼?」
李顯靜靜地等了好一陣子,見閻立本還是不肯迴轉過身來,這便眉頭微微一揚,就此拿出了殺手鐧。
「嗯?」
李顯的話音一落,閻立本的身子便是一震,猛地轉過了身來,一雙老眼裡滿是精芒,如利劍般掃向了李顯,臉皮子抽搐個不停,從牙縫裡擠出了一聲低沉的嘶吼,那樣子哪還有半點病人的模樣,簡直如同發怒的獅子一般無二。
「爺爺,您……」
恭候在側的閻知微見閻立本神情不對,登時便被嚇了一大跳,驚呼一聲,趕忙衝上前去,伸手攙扶住了閻立本那單薄的身子。
「出去,都出去!」
閻立本一伸手,猛然推開了閻知微的攙扶,雙目迥然地死盯著李顯不放,口中毫不客氣地喝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