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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一路走到快街尾,他還沒跟一個女子搭話,街尾人少,他心情一松,便見前方有一女子,怯生生的站在柳樹下,一襲藍湖長裙,跟此處大多女子一樣,也是身材瘦弱,夜間河風吹來,那女子用雙手抱在胸前,微微發抖。讓人見之生憐。
劉民有見左右無人,便走到那女子面前,樹下燈暗,並看不清面孔,見劉民有過來,便對劉民有施禮道「公子萬福。」
劉民有撓撓頭,想起宋聞賢等人說要稱姑娘,也道「姑娘好。」然後便不知道該做什麼,他本想舉起燈籠看仔細,此時又覺得甚不禮貌,吶吶的站在哪裡。
那女子見他不語,便說道「公子若要細看,便提燈就是。」
劉民有略一猶豫,提燈起來,眼前一張秀麗的臉龐,大約十七八歲,峨眉秀目,櫻桃小口,頭上戴一隻珠釵,臉上略施粉黛,雖不如剛才所見女子妖艷,卻多了一分清新。她小臉微紅,目光低垂,不敢看劉民有,適有一陣河風吹來,幾縷髮絲飄在臉上,她連忙用手攏住髮絲,怕劉民有看不清楚。
劉民有原本就不喜太過風騷的女子,見此女氣質斯文清秀,心中喜歡,估計是這女子站得地段不好,所以才沒讓人選走。
「那,那,你可願意這個跟我……」
「公子若願意,那是小女福氣。」那女子細聲細氣,還是不敢看劉民有,對胡同方向一指「公子請走前面,我隨在你後。」
劉民有邊提燈走在前,此時紗燈漸漸熄滅。劉民有擔心女子看不清道路,把燈籠往後移,過一會覺得不便,就對女子道「燈籠太小,姑娘可與我並排走。」
那女子趕上兩步,輕輕道「假母說與客人並走是失禮,我還是跟著公子好。」
劉民有堅持道「我這裡不講究這些,姑娘可與我一併走,我們說說話。」
女子遲疑片刻,走上前來,低頭順眉,略比劉民有落在後一點。
劉民有對那女子問道「姑娘如何稱呼,我還不知道,能否告知。」
「公子可叫我蓮荷。」
「名字很好聽,我叫劉民有,山東來的。」
蓮荷終於抬頭,奇怪的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很少有客人會介紹自己。
劉民有正要繼續說,腳下踢中一個小坎,一個趔趄。
蓮荷連忙過來扶住,道「公子小心些,這街上有幾處破損,前面胡同也還有兩處。」
溫軟的小手扶在手臂上,劉民有心中一盪,胡亂道「你如何這麼清楚。」
那女子回答「我日日便在這裡,自然知道。」
話一說完,方覺不妥當,臉一紅,頭低下去。
劉民有也知道自己問錯,便不再說話,兩人一會就走到街的中段。
忽然前面一陣大笑。
幾個男子在街上邊走邊大聲談論,旁若無人。
一男子大聲道,「我等比之王公大臣也快活,每次來此,所費不多,數百女子任我挑選,總可選一中意之人伺我,想那王公大臣,家中雖妻妾成群,一夜也只是御一人,還要擔心那妻妾爭寵,吵鬧不休。」
另一人符合道「何兄說得是,只是此地歪妓頗多,名妓卻少,只知做那皮肉營生,哪如秦淮詩詞風流。」
又一人一邊用扇子挑起一女子下巴,一邊說道「那我等便效法前輩,在金陵辦一盛會,比出個女狀元、女探花,便如當年蓮台仙會,到時還請何兄做那蓮台仙會賦。」
第一人應道「定然、定然!」
說罷三人又是一陣大笑。
聽三人說到「只知做那皮肉營生」,劉民有眼角瞥見身旁女子身子輕輕一顫,頭越發得低,笑聲中,街旁剩餘的女子都看著三人談笑,盡皆無聲。
劉民有加快腳步,帶著蓮荷走過這段街道,到了離胡同口只有幾十步遠。這一段沒有紗燈照明,昏黃的小燈籠搖搖晃晃,勉強能看清路面。
蓮荷也快步跟在身邊,走過這段,見左右無人,劉民有停下對蓮荷問道:「蓮荷姑娘,你好好的女子,若嫁一人家,過平常日子,也是好的,為何卻到了這地方。」
蓮荷停下腳步,沉默片刻,她碰到的客人無數,只有劉民有一個人從她的角度為她想過,心中感動,突然有種想對他傾述的衝動,幽幽的回道:「小女就是揚州人,家中本有三兄妹,後來又有了一個弟弟,家裡窮,爹媽說小弟來了,沒有我的吃的,說給我找了個有飯吃的人家,八歲時我就被賣到了這裡,在假母家日日便是做活,到十三四歲,假母就讓我接客,到如今也是,只是不知最後又如何,還哪敢奢想那平常日子。」
蓮荷說到後來,已帶上嗚咽。眼前這個男子雖然是才認識,卻讓她有一種親切感,她第一次感到她不是一件貨物。
劉民有聽著她的講述,突覺悲涼,心中慾念全消,他平日聽宋聞賢等人所說,這個時代的青樓女子,幾乎都是幼年就被賣入勾欄,全然不同於後世的妓女,她們沒有任何權力和自由,所有收入都屬於鴇母,鴇母只供給她們吃穿,只有一些名妓可以保留客人所給小費,即便是名妓,湊足贖身錢回歸自由後,還是要依附男性,如杜十娘這般名妓也是如此,普通妓女年老色衰後,更要被再次轉賣。過百姓的平常日子,已是她們最簡單而又無法實現的夢。
這世上如蓮荷這樣的境遇又何止千萬,比起陝西河南易子而食,似乎還不算悲慘,但劉民有心中便如堵住了什麼,說不出來,兩人便又慢慢前行,一路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