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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新從窗子看出去,畫舫紛紛離岸,秦淮河中船動月影,燈火蜿蜒,絲竹相聞,兩岸河房也是燈火輝煌,岸上許多文士和妓女成雙漫步。
許心素介紹道:「這處便是長板橋,前後迥光、鷲峰兩寺,中山東花園亘其前,秦淮朱雀桁繞其後,乃秦淮燈船最盛之處。有節氣之時,出遊之船更多,甚至有連接百艘,燈火燭天。」陳新看著窗外美景,如果他的蝴蝶翅膀沒有效果的話,這裡也只是秦淮的末世輝煌,到清初之時,舊院就成了菜地,如一位明朝遺老寫的「而今明月空如水,不見青溪長板橋。」
宋聞賢興致勃勃的看著其他燈船,對許心素問道:「許大人,為何那些船上女子都穿著十分素淡?全部象北地青樓濃妝艷抹。」
許心素笑道:「南曲女子都打扮淡雅,比之妖嬈更惹人遐想,所以南曲和蘇州為風尚之先,四方取以為式,人稱蘇樣,其實大多還是南曲的樣式。」宋聞賢低頭想想,確實淡雅更惹人遐想。
許心素舉起酒杯,敬陳新一行,酒過三巡,又讓唐妍繼續彈唱,還有兩個樂妓伴舞,船內清歌曼舞中,船外輕風陣陣,月朗風清,幾人談談說說,一邊看著兩岸河景,確實是神仙般的感覺。
這時後面突然一聲大喊,「果然是阮鬍子,打他……」
陳新從窗戶探頭出去,只見後面一艘畫舫上面站了十多個人,正用茶杯碗筷往另外一艘畫舫打過去。
第十三章 瞬變
左昌昊看了片刻道:「似乎是復社的人。」
陳新終於見到這個素有清名的組織,問了一句,「復社?」
「嗯,是些年輕士子,原本的各地文社有松江幾社,浙江聞山社,蘇州羽朋社,杭州讀書社,據說一個叫張溥的,統和而成復社,今秋正是鄉試,他們齊聚金陵,叫做什麼復社金陵大會,前幾日在城中週遊,萬人圍觀。那個阮鬍子或許是阮大鋮,他在逆案中被定歸鄉閒住,聽說不好意思回皖南老家,一直在南京逗留,此人不缺銀子,在牛首山還有莊園。」
許心素有些輕視的笑笑,「這些士子,論文章在舞台,赴考試在花街,連打架也是好手。陳將軍現今統管文登數衛,有否受到鄉紳文社刁難?」
陳新搖搖頭,他一向在衛所系統混,裡面有些縉紳侵占軍田,文社似乎還沒有碰到過,他連衛所官的利益都沒動,暫時也沒有打算和這些文人正面衝突。
左昌昊道:「北地縉紳或許與江南相差無幾,但江南士大夫與士子卻比北地張狂許多。」
宋聞賢也來到窗前,看著那邊打得熱鬧的場面,對陳新道:「結社之風,宋已有之,現今江南怕是更盛,不外黨同伐異,外乎黨者,便有房玄齡之能,不足言事業,非我盟者,雖屈原也不足言文章。」
劉民有第一次聽人說及江南士人,在一旁留心傾聽,許心素揮手把唐妍和婢女趕去船尾,那唐妍氣得臉色發白,一跺腳出去了,許心素這才嘿嘿笑道:「陳兄弟與我都是干不要命的買賣,這些人是乾的嘴上買賣,比咱們的刀子還利。」
陳新好奇的道:「願聞其詳。」
「原本士子也是本分的,與地方官相處,多是請託,歲時令節致贈行賄,也不算出格,萬曆十五年時卻出了一事,從此之後士風大變。」
許心素很會弔胃口,周圍人都不再看那邊戰況,轉頭往他這裡看過來。
「時有南京兵部尚書凌雲翼,在鄉毆打生員,三吳士子群情洶湧,赴京上書,出於江南的御史連章彈劾,最終使凌雲翼削職奪銜。」許心素掃了一眼眾人,見大家都認真在聽,才又滿意的繼續道:「從此之後,士子日益張狂,動輒要挾地方父母,聲言驅逐上官,連鄉紳亦對士子生員退避三舍,加上原來的請託之風更加盛行,官員既畏於士子,又貪實利,往往給與照拂。」
許心素繼續道:「士子一中秀才,便有兩百畝免銀田,投靠者趨之若鶩,有些則賣人情包攬親朋故舊舊田。江南這些年拖欠錢糧漸多,與士風有頗大關係,那些士大夫雖不如此張狂,但比之普通士子卻更有力,特別身占朝籍之人,禮抗官府,私下裡田連阡陌,華堂美宅,廣蓄家奴。」
陳新靜靜聽著,復社和東林中,有部分人在國難當頭時表現出崇高的民族氣節,也有錢謙益這樣的賣身投靠者,單純以復社或東林劃分他們的好壞並不合適,但他們中確實絕大部分都有許心素所說的那些問題,其實他們所爭的,就是他們的切身利益,明末的環境給了他們這樣的土壤,更讓部分人為所欲為。
請託之風還算好,也就是走走關係,祁彪佳出任蘇松巡按時,張溥去拜見他,見面就拿出名冊,要求照應復社人等,其他去拜見的縉紳亦有數十人,其中就包括寫《圓圓曲》那個吳梅村。在陳新看來,是可以理解的,但他們一不如意,就干擾官府行政,卻讓他很不喜。
現在才崇禎三年,這些士子最張狂之時其實還沒到來,就是這個復社的張溥,崇禎七年帶領生員驅逐蘇州府推官周之夔,周之夔原本也入過復社,與張溥有些矛盾,張溥發動之後,一邊在蘇州四處張貼檄文,一邊致書京中,先將周之夔改任吳江知縣,然後又跟著殺到吳江,最終迫使周之夔自己辭職。
這還算是文斗的,更有生員公然結夥打砸縣府,將堂堂縣令驅逐出境,還洋洋自得的大書一公告稱「驅逐縣令一名,不許復入」。官服後來對他們的處置也很輕描淡寫,絲毫沒有起到警戒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