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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極一邊用左手輕輕揉著自己的鼻子,一邊看著手中的奏報,等到看完後緩緩把奏報放在腿上,抬頭看著眼前空蕩蕩的大政殿。這個大政殿是他就任後修建的,平時他是不到這裡來的,一般只有開議政大會的時候才來,但今天他收到明軍再次前來的消息後,突然想到這裡來坐坐。
這個大殿的上面從八王議政變成四大貝勒共坐,然後剪去了阿敏,死了莽古爾泰,逼退了代善,終於成為他一個人的地方,下面也從十六大臣變成三十二大臣,大政殿見證了他就任汗位以來的所有成就,當然還沒有達到他心中理想的狀態,在他原本的計劃中,他是會在這裡正式稱帝的,而不是一個大汗,但顯然現在遠遠看不到希望。
今天來這裡,那種空曠寂寥的感覺他從來沒有在大政殿感受過,這讓他的心很安靜,坐在這裡把所有奏報都看完了。
明軍出現的方向依然與去年秋季相差不多,但皇太極明白,後金受到物資和人力的制約,這次攻勢如果不能成功挫敗,那就東江鎮和登州鎮就會在岫巖、鳳凰城、寬甸等地站穩腳跟。這幾個地方都地處山區險隘,以前東江鎮無力堅守,現在有登州鎮加入,他們的物資充足,又能在短期形成堅固防線,後金將無力把他們驅逐,若是任他們在此地會聚兵力和物資,那下次等到秋季的時候,明軍的出發地域就會比這次近兩三百里,能具有更長的持續作戰能力。
登州鎮在遼南的力量一直都在增長,而後金在減弱,去年一場突如其來的糧荒,讓後金已經弱到不能長期圍攻復州這樣的地步,皇太極可以預見,若是春季沒有取得快速勝利,那麼秋季那一場進攻對後金將是一場災難。而他實際早在去年年末就看到了今年形勢的惡劣,所以堅持整訓了一支漢軍,就他上次操閱看來,行伍雖成卻無登州鎮的那種氣勢。
他看了一眼手上的一疊奏報,輕輕嘆口氣後,突然對下首的鰲拜問道:「鰲拜,登州那個陳新還怕什麼?」
鰲拜方面大耳身材魁梧,眼神卻頗為靈動,跟那些尋常的白甲兵比起來,顯得也更有禮貌,他恭敬的答道:「應是最怕大汗。」
「他最怕朕?」皇太極苦笑一下,「他要是最怕朕,就不會好好的登州不呆,想法設法跑來遼南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每年不跟我打幾仗就不干休了,不要學那些漢官的做派,朕要聽你心中的實話。」
鰲拜猶豫一下道:「應是他的主子,就是明國的皇帝。」
皇太極閉目躺了一會,突然笑道:「朕也只想得出來此人,雖然朕知道可能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鰲拜有些錯愕的看著皇太極,不知皇太極是什麼意思,皇太極已經站起來,發福的身體圓圓滾滾,早已不復年輕時縱橫沙場的魁梧矯健。
「東路的前鋒出發了沒有?」
「兩路已出發了,最熟悉那一帶地形的白甲也出發了。」
皇太極輕聲道:「咱們也走吧。」
鰲拜立即去開了大門,皇太極走到大門口停了一下,對鰲拜道:「你此次帶正黃旗巴牙喇五十人,去薩哈廉的漢軍督陣,凡退後者一律斬殺,不得有任何遺漏,即便該部漢軍全部退後,你也要全數斬了。」
鰲拜乾脆的應道:「嗻!」
皇太極又回頭望著大政殿的殿頂,嘴唇輕輕動了幾下,調頭大步而去。
……
遼東烽煙處處,後金的春耕再次被影響,各旗甲兵背著自己家中的所欲不多行糧出發,全然沒有了往年出征時候的那種躍躍欲試。比登州鎮進攻更可怕的,是他們的物價一直居高不下,遼東去年大旱秋糧歉收,但旗稅卻越來越重,有不少家的包衣還被抽調走去參加漢軍。
經過登州鎮幾次消耗和去年秋收前的糧價暴漲洗禮,處於社會最底層的漢人包衣大批死亡,去年九月間瀋陽每日運屍體出城的牛車多達數百輛,還造成了小範圍的疫病,後金對基層的控制十分嚴密,各牛錄人口流動需要撥什庫以上帶隊,皇太極還曾經專門下旨,規定了貴族患病時不可立即探視,必須隔上幾日都說得很清楚,使得疫病沒有在瀋陽蔓延。瀋陽已經如此,遼東鄉間的情況更加嚴重,死亡人數早已無法統計,分吃包衣人肉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天啟七年大饑荒的時候。
這樣一場饑荒下來,有多個包衣的普通旗丁已經不多,絕大部分只有一個包衣,非職業兵的體制使得甲兵的負擔越加沉重,很多人既要耕地還要服勞役,出兵的時候更要自備行糧兵器馬匹帳篷,而和登州兵打仗幾乎少有收穫,每打一次就在加劇旗丁的負擔。很多普通旗丁都是收完秋糧要在旗中大小官吏家借貸,以購買高價的糧食過活,就生活的困苦而言,其實和明末的關內百姓沒有什麼區別,唯一不同就是他們還有作戰的技能。
最大的威脅方向依然是最便於投送兵力的蓋州,登州的哨騎首先出現在榆林鋪附近,雙方哨騎在兩地之間往來,建奴的斥候在復州至蓋州沿線都發現了登州步兵,因為有沿途軍堡驛站的掩護以及登州哨騎截殺,建奴的偵查無法太細緻,報給皇太極和岳托的奏報中,復州附近登州軍數量從一萬到三萬不等。同時在蓋州西北外海也出現了登州水師的船隻,後金派出了游騎和包衣沿海岸戒備,登州水師則用小船轉運步兵在夜間上岸襲擊數次,使得蓋州周圍處處風聲鶴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