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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正剛略微一愣,反問道:「劉參謀如何認為他們五六日便能到?建奴行軍速度能有如此之快,己巳之時他們每日進行不過二三十里。」
「那是他們在我大明境內作戰,處於外線,需要四出打劫財物和糧食,又攜帶了大量包衣,並且還有擄掠的人口拖慢了速度。」劉破軍指指大凌河的位置,「復州離大凌河和瀋陽都是五百里上下,按後金在天啟七年攻襲朝鮮和身彌島作戰的過程看,在有沿途補給的情形下,建奴行軍速度約在每日百里左右,若奴酋派出三五千騎兵,咱們反而極可能被其圍困。」
代正剛站起來,在地圖前指著長生島與復州海岸之間的海峽,「回撤未必走陸路,娘娘宮距復州五十里,此處可停泊五百石大船,亦可避風浪,眼下水營盡數集於此處。如果發現建奴大軍,步營可往南在娘娘宮登船,而不必走陸路回金州,建奴只得望海興嘆。」
劉破軍也走到地圖前問道:「渡河有半渡而擊,登船同樣如此道理。娘娘宮並無碼頭,皆需小船轉運,費時良久,若是建奴以騎兵尾隨,我兩千多大軍如何轉運登船,一旦只剩一千以下人馬,又如何抵擋敵全部追兵,咱們船上的那點炮,是擋不住大批騎兵的。」
代正剛不由一時語塞,以前都是訓練運送人馬,敵前登陸還好辦,先上的部隊結陣頂住,後面還有援兵上岸,終歸是有個指望。敵前撤退就不同了,留到最後的部隊將很容易被敵人纏住,到時候船上那點炮也沒了作用,最後的部隊便可能被圍攻而死。
他只得轉向朱國斌問道:「五十里只需半日可到,騎兵應當能掩護吧。」
朱國斌搖搖頭,「我只剩下三百騎兵,若是建奴來個幾千,什麼騎陣也無用,你們步兵能登船走,咱們騎兵沒法用小船慢慢轉運,只能走陸路回金州,要說撤退,騎兵還得先走。」
代征剛和鄭三虎兩個步兵千總對望一眼,頗有些無奈。步兵一直是文登的主力兵種,建軍五年以來戰果輝煌。以前基本不考慮騎兵的掩護,光靠步兵也不覺得會有什麼不妥,登陸遼東之後面對擁有大批騎兵的建奴,便顯現出了單一步兵的缺陷。
代正剛兩人頗想攻打復州,也是為了在即將到來的擴軍中多一些資本。陳新知道他們的心思,現在借著朱國斌和劉破軍的嘴,消磨了代征剛兩人的期望值,也讓陳新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他從最開始就沒有打算真正攻擊復州,復州到海州沿途都有建奴據點,建奴塘馬沿途換馬,最多一天半就能將消息傳到大凌河。復州看著只有幾百人,但由復州往北的海岸沿線,還有五十寨驛站、熊岳驛、榆林鋪、蓋州,都有建奴駐軍,均是正白旗的收管地,雖然每處都不多,可他們都是騎兵,兵器馬匹自備,在內線作戰基本是說走就走,也就是說,只要文登營一在復州附近出現,建奴在短短時間就能湊出一支數百人的騎兵,而文登營最弱的,就是遊騎兵,有這支騎兵的牽制,復州並不好打。
他來遼南只是打著圍魏救趙的幌子,占據旅順更多是為獲得一個不被調離的理由,他不願去大凌河,皇太極同樣不願來窮山惡水的遼南。自己一旦去了復州,便給了皇太極來遼南的理由,而由於外線作戰的巨大情報差距,陳新幾乎是在兩眼一抹黑的情況下猜測後金大軍的動向,完全沒有任何主動權。他那支小小的騎兵威風了一下,但跟後金龐大的騎兵基數相比,仍然脆弱得可憐。
所以陳新不會讓代正剛他們去打復州,但他又不能否定他們旺盛的進攻精神,更不能扯上朝廷那些亂七八糟的勾心鬥角,他在心中想了一下措辭後,便讓代正剛等人回到座位,陳新自己來到了地圖前面。
他用手在遼東周圍劃了個圈,一開口依然和大多數領導一樣,並不直接從復州說起,以顯得自己的高屋建瓴。
「天啟七年之前,後金處於遼南、遼西、察哈爾、朝鮮包圍之中,老奴時東征西討,從未消滅一方。東江鎮、察哈爾此進彼退,將後金兵作戰範圍限制在遼東左近,其每次搶掠有限,整個遼東極度困蔽,進而造成後金極大的戰略劣勢。」
這高屋建瓴一出,大家都認真聽著,等待他的下文。
「但新奴酋黃台吉即位,迅速擊潰東江鎮和朝鮮,緩解了東面牽制。到崇禎二年,罪督擅殺毛帥,東江幾近分崩離析,雖仍占有遼海諸島及旅順,也僅餘自保之力。崇禎元年,奴酋聯合科爾沁、喀爾喀、喀喇沁各部合攻察哈爾,林丹汗被迫持續西遷,而使後金周圍牽制盡去,只需面對遼西一方,此為後金以野戰的戰術優勢而獲得了戰略優勢,此後建奴後方無虞,由此而有己巳入口之戰。」
己巳之戰是在座人都參與了的,其中形勢的變化,陳新也在歷次的分析會中與他們探討過,所以都很熟悉。
陳新繼續道:「己巳之戰後,奴酋獲得了急需的人口和財富,有了本錢接受更多生番女真和蒙古散民,另外又收攏了一大批小蒙古部落,國內物資一時豐富,又有了大批包衣耕種土地。在遼東獲得了更大的戰略優勢,這個戰略優勢便是他們具有了持續動員的能力,後金得以在大凌河施展長期圍困戰術,此即為後金由戰略優勢所取得之戰術優勢。」
陳新有很多自己的習慣用詞,不過這些人都與他相處很久,其中很多詞彙已經耳熟能詳,甚至成了文登營中的常用詞。他們也是首次聽陳新詳細分析大凌河的整體戰局,都聽得十分認真,連宋聞賢也覺得頗有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