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齙牙轉頭看去,是一張精瘦黝黑的臉,眼睛中滿是渴望。
「你想看啥,這個遠鏡全是從廣東採買來的,有多貴你知道不。是給你看那玩意的?」
齙牙罵完並不給他,繼續觀察官道。這次有一個特勤旗隊隨行,共四個小隊,齙牙是其中一個小隊長。他是從山西鎮來的,對附近的地形比較清楚,特勤隊這次抽調人手剿寇的時候專門選了齙牙。
這裡是武安境內靠近太行山的地方,太行山的起伏在這裡變得溫柔,形成連綿的小山和丘陵,山間有數條乾枯的河道可以通行,山地之間一片枯黃的顏色,山間或有小塊平野之地,此時卻無人耕作,完全荒蕪了。
西北方向有一條蜿蜒的大路,順著乾枯的河道在小村處轉彎,往東而去。西邊就是涉縣,涉縣全境都在太行山脈中,穿過涉縣便是山西潞安府的黎城,那裡湧入了不少流寇。涉縣與武安之間有吾而峪口,道路可供通行山西,現在成了賊寇流動的通道。
大道上有騎馬者呼嘯往來,大多穿著紅衣(注1),有些還用紅布包頭。面前這股流寇是今日才出現的,他們也沒有旗號,這些跑在前面的看著都是精銳,全部有馬,騎手大多精壯。他們的馬上大多放著各種大包小包,偶爾還有懷抱女子的。
齙牙把遠鏡轉向西北面,大道人頭涌動,鋪滿各種色彩的人影,無數流寇正在往武安而來。待他們接近之後,看得更加清晰,人群中老老少少都有,不少還是拖兒帶女,幾乎人人衣衫襤褸,其中的男子一般都拿著一些棍棒鋤頭等物,很多人身上背著被褥鍋碗,如同丐幫的遊行。
「記下來,脅從流民兩千上下,精壯馬兵兩百。看看後面來那些人,這他媽就是流寇?流民還差不多。」齙牙低聲對旁邊那隊員說著。
「齙牙隊長,咱們救不救那女子?看著怪可憐。」那精瘦隊員記完後又開口道。
「滿處的流寇,你有能耐一個人把這股流寇剿了,那你就去。」齙牙懶得回頭,一邊看一邊說道,「咱們一路過來,沒一個村子還有人,遭兵災的百姓成千上萬,誰救得過來。」
那女子此時被拖回岸上,一群流賊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行禽獸之事,旁邊多出一些小嘍囉,一起大聲鼓譟。
齙牙輕輕搖頭,他以前當夜不收的時候,看過不少這樣的事,無論是匪還是兵,都幹得不少,但從他在己巳勤王時被招入文登營後,經常會聽到一些訓導官的宣傳,讓他們要善待百姓,雖然他當時覺得十分無聊,但聽久思想上真的還有些改變,特別在登州感受了那種百姓的擁戴之後,至少他認為這些事都是很不妥的。
齙牙默默觀察著官道,隨口對那隊員問道:「張威,你是萊陽人,以前有沒有出過這麼遠的門?」
他身邊這個精瘦的隊員便叫做張威,是登州棲霞的山民出身,也算老隊員了,前年從棲霞跑去投靠了文登營,復州之戰前選入特勤隊,邊戰邊訓,參加了復州的渡口爭奪戰,殺死魚皮韃子一人,還砍傷一個真夷。齙牙私下覺得張威可能比自己更有前景,因為張威認字比他行,最基本的兩百字考試早過了,現在到了四百多字,下一次就可以參加五百字的考試,如果通過的話,以後提升軍官機會便大得多。
張威舔舔舌頭,「俺沒出過遠門,去復州就是走得最遠了,哪知道這次一下就上千里地,俺心裡老嘀咕,俺們這次還回得去不呢。」
「呸,老子問你,你別說俺們俺們的,老子可是要回去的。」齙牙罵了又道,「又記錄,步行青壯帶官造兵器者,約五百上下。」
張威趕緊低頭用炭筆寫著,齙牙低聲罵道,「狗日連個旗號都沒有,記了半天也不知道是那支流寇。」
「沒準還在後面吧,齙牙哥,這遠鏡看久了眼睛酸得慌,俺幫你看看。」
齙牙又張望一會之後,終於把遠鏡遞給了張威,自己又扯了兩根草根嚼起來。
張威拿到就趕緊對準池塘邊,只看到圍著一群赤膊男子,其他啥都看不到,他看了好一會想起正事,只得轉向大路觀察,那撥流民正在山下通過。
遠鏡中的流民幾乎都是瘦骨嶙峋,很多人走路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會倒下。張威緩緩移動著視角,轉到村口的時候,正好有一個流民倒下,張威停了一下。
然後發生的一幕,讓他目瞪口呆,那個流民剛倒地,周圍就有人圍過來,那流民似乎年紀大了點,掙扎了幾下沒能站起來,一個流寇大喊一聲,周圍圍著的人一擁而上,將那倒下的流民圍在正中,在悽厲的慘叫聲中,人群里飛出一串串的血珠肉塊。
張威不由自主的把頭抬高,張大著嘴巴看著這恐怖的一幕,人群中不斷有人離開,手中拿著一截截斷肢或肉塊,興高采烈的招呼著各自親友架鍋,許多人興奮的提起鍋碗就去池塘邊打水,對池塘旁邊還在慘叫的女子視而不見,似乎早已司空見慣,還有一些人則去收集柴火。
他們要煮什麼吃很明顯,張威也算是見過陣仗的了,殺韃子屍山血海也沒有手軟,但此時手居然有些顫抖,他從來沒有想像過世間有這樣的景象,即便訓導官曾給他們講過山西陝西的情況,但那也只是傳聞罷了,眼前卻是真正的吃活人。
「還想不想看?」齙牙咧咧嘴。
張威把頭低下,將遠鏡還給齙牙,「俺不想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