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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幸福的生活往往都很短暫,一聲驚雷平地起,萬曆四十六年,奴酋努爾哈赤帶兵攻下鐵嶺,殺了許多人,搶光了財物,為了不作奴隸,眾多有氣節的漢人都在屋中懸樑自盡,當然也包括陳新和劉民有全家,因為上吊的人太多,繩子短缺,他們一人找了條褲子上吊,結果褲子質量不好,斷了,沒死成,被韃子抓住剔了發,兩人最終決定留住青山,將來好打點柴燒死建奴,於是滿懷國恨家仇,隱忍下來。
到天啟元年,老奴發動了轟轟烈烈的遼瀋戰役,兩人也隨軍,趁機殺了韃子哨兵往廣寧逃走,一路諜影重重,步步驚心,兩位後金的全民公敵巧奔妙逃,經六天七夜,突破狙擊生死線,終於勝利大逃亡。
陳新唾沫橫飛,舌燦蓮花,將好萊塢大片中情節東拼西湊,過程講得精彩紛呈、驚險無比。只聽得盧驢子等人一時呲牙咧嘴,一時嘶嘶的猛吸涼氣,一時又拍手喝彩。劉民有正喝水時聽到陳新說兩人用褲子上吊,嗆得咳起來。
等講到兩人逃回關內,陳新猛地站起,一把抓下帽子,露出十多天前花三十元剪的平頭,大聲道:「我們入關幾年了,一直都留著短髮,就是要時時勉勵自己,終有一天報這血海深仇。」
「好漢!」「好漢!」一眾縴夫紛紛站起,大聲讚揚道,被陳新忽悠得心情激動,一時間連他們自己的窘境都忘掉了。而王帶喜和張大會兄弟又想起死在遼東的父母兄弟,嗚嗚哭起來。只有海狗子還是沒心沒肺的看著陳新傻笑,跟著縴夫叫好。
第七章 窩棚(二)
盧驢子聽了陳新編造的故事,兩眼放光,帶著點崇拜的看著陳新道:「陳大哥,你說我能打三四個韃子,那我和代大哥去遼東當兵還真能奔個前程不?」
代正剛白他一眼,罵道:「要真能奔個前程,陳兄弟還用到天津來?早在山海關投軍了。」
陳新哈哈一笑,對代正剛豎起拇指,口中還是胡亂吹道:「代兄弟說得好,即便所謂九邊精銳,也是將嬌兵惰,貪腐橫行,將視兵為奴,兵視將為仇。建奴雖也不是殺不死,但建奴軍紀森嚴,甲堅兵利,賞罰分明,將士用命。在戰陣之上,盧兄弟你再厲害也打不過千軍萬馬,想要靠遼軍打敗建奴,幾無可能,丟了命倒很可能。我勸盧兄弟還是留著大好性命,換條更好的出路。」
代正剛聽得佩服不已,一拍腿道:「難得陳兄弟幾句話就說清楚了,我老覺著投軍不太合適,老又說不出來是啥原因,不然哪會來當縴夫,受這羅祖教的窩囊氣。」
陳新有些奇怪的問道:「這羅祖教到底是個什麼教,怎麼漕幫還要怕了它?」
代正剛呵呵一笑:「陳兄是遼東人,不知道羅教倒是情理之中。」當下把他所知的羅教和漕幫給陳新分說一番。
原來羅祖教是由羅夢鴻在成化年間所創,又名無為教、羅教,以清靜無為為宗旨,教義簡單明了,經卷五部六冊都以白話寫成,因此在民間傳播甚廣,後來的青幫便脫胎於羅教,明末之時,在運河南段勢力強大,漕工之中入教之人甚多,號稱「運河中藏兵十萬」。萬曆年間被南京刑部定為邪教,並焚毀其經卷印書書板。
而此時的漕幫還不是一個統一組織,總之就是靠運河吃飯的人組成的,拉幫結夥,以和各地的官吏和地頭蛇對抗,各地有各地的漕幫,幫眾參加什麼白蓮教、聞香教、羅教的都有,互相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要形成統一的漕幫是到『我大清』的雍正時代去了,那時漕幫已是尾大不掉,清廷也只得以官方認可來籠絡它。再後來的情形是,乾隆爺鄭少秋瀟灑的一甩豬尾巴,漕幫幫主趙雅芝一臉花痴上來拉著手叫:「四爺!」,然後蔡幸娟依依呀呀唱:「山川載不動太多悲哀……」,就是乾隆年間,發展為真正的巨無霸。民間曾傳說乾隆入幫,可以看出它勢力如何龐大。但現在還只是一團散沙。
代正剛說完情況後,又接道:「我們得罪了羅教,現今運河飯也吃不成了,如陳兄所說,投軍不是個好去處,真不知道去做什麼。」
劉民有不由問道:「你們家裡一定有地什麼的,那齊大哥不是也讓你們回去種地麼?」
旁邊一個縴夫有點悲憤的說:「我們以前土裡刨食,一年從無幾日敢歇息,好容易收了糧下來,就要找糧商折換銀子交稅,他便用『入稱』買進,一石要兩百觔還不止,這就比官稱多了七八十觔。等交了正賦、遼餉,然後就還借貸,剩下的還要付徭役費,除我外,我爹六十多了,每年還要交一石糧才能免役。忙活一年,交完這些就所剩無幾,等斷糧時只好又去借貸,貸了錢到糧店買糧,那天殺的糧商又用『出稱』賣米,一石才他娘的八九十觔。除了過年,吃不到一次飽飯。」
躺著的二屯也插話道:「我們都還算好,黃元家還是佃戶,今日收糧,明日斷糧,去年逼得賣了最小的妹妹,也才換了幾石糧,前年還有一戶,收的糧還不夠還高利貸,一家七口人,晚上全部上吊死了,一年年都是這樣磨一次,陳大哥,你說這地還如何種得?」
陳新和劉民有聽得黯然,這些農民受壓迫之重,聞所未聞,在陳新看來,他編的那個身世已經夠可憐了,但這些人的生活就更多了一種無法言語的灰暗和無奈,只是在生存和不能生存之間的來回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