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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極稍稍等了一下才開口,說的卻不是豪格所問的問題:「你昨日把十四弟家裡奴才打了?」
豪格偷看了一眼皇太極的臉色,仍然很和藹,隨即憤憤道:「他在人後稱汗阿瑪為兩黃旗貝勒,我豈能饒他。」
皇太極搖搖頭淡淡說道:「他沒說錯,汗阿瑪就是兩黃旗貝勒。多爾袞雖比你還小三歲,但畢竟是你長輩,以後注意些分寸。」
豪格錯愕的看著皇太極,正要開口辯解,皇太極揮揮手道:「自老汗定八王議政之制,八家便誰也管不得誰,田地人丁器械皆是屬旗所有。我這後金汗遠比不得老汗,確實便是兩黃旗貝勒,何須怕人說。繼位之來,胸中韜略總受制於鼠目寸光之輩,由此我知,不得驚天之功,不足以鎮人心。所以我意直搗明國京師,即便只到京師城下走一趟,日後是打是和,則主動在我,而不在明,蒙古朝鮮視我大金又與今時不同,諸申視我亦與今時不同。」
豪格把腦袋偏了一下,還是沒聽懂這和他問的問題有何關係,「這主意是汗阿瑪拿的,勝了是各家得利,若是出了亂子,其他幾家就得把錯都歸在阿瑪身上。」
皇太極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便若老汗當年起兵伐明,誰又能知道我建州能獨有遼東,非常人行非常事,如此方可收震懾人心之效。」
「汗阿瑪,這人心看不見摸不著,可有何用處?」
「這便是我今日要教你的,人心與天下事都一般無二,知之則易,不知則難,人心不可見,卻可辨之於細微。便如我與三大貝勒共坐,不過多三個凳子罷了,人心卻不如此認為,此時這凳子便是人心。」
豪格有些懂了,追問道:「那該如何取去其他凳子。」
「要取掉這凳子,其訣竅不外兩條,造勢借勢而已。當知人心最是趨利避害,為私利可棄大義,為重權可滅人倫,只要大勢一成,去掉凳子便是早晚間事,權術亦如兵法,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貝勒可明白了?」
豪格眼睛亮起來:「汗阿瑪的勢便是伐明。」
皇太極點頭讚許道:「我兒一點即透。老汗打下遼東,卻從未去過關內,若我帶著八家去了,人人便會認為我能人所不能,加之得利必遠超前兩年,心中必定感激,這勢便有了。」
「可是汗阿瑪,就算打勝了搶了東西來,七成八家均分,僅三成入公中,仍是各家獨大。多爾袞三兄弟占有三旗,同樣越來越強。兒臣覺得,他們還是念念不忘阿巴亥一事。」
皇太極冷冷笑道:「不忘又如何,阿巴亥之事是四大貝勒共議之,他們三兄弟也並非毫無間隙,這也是我們必須要阿巴亥死的原因,沒有了阿巴亥,他們三人便擰不到一起。殺一個人並非亂殺,必得殺一人之益處。他們三人即便恨我,同樣只得尊我為汗,我知道他們恨我,一樣為我所用。這便是人心。」
豪格點頭受教,「兒臣明白,要利用大小貝勒互相牽制。」
「大體如此,但你的眼光一定要更廣闊,不要總在八家上,八家乃我大金砥柱,體制已定,不可擅動。然蒙古、漢人、朝鮮,皆是可供藉助的一方,為何我大力提拔漢臣蒙人、優待降將,在我大金增加蒙古和漢人之成分?皆因不能任意一方獨大,以八旗壓蒙漢,復以蒙漢牽制諸旗,諸旗之中亦有分化,如此才是制衡之道。」
……
六月十九日,京師乾清宮西暖閣,大明帝國至高無上的崇禎皇帝正在批閱奏章,這位少年天子身著黃色盤領窄袖袍,胸前後背都繡有金色的盤龍紋飾,上戴了一頂翼龍冠,年僅十九的年輕臉龐上有些蒼白,卻看不出絲毫稚氣,屋中放了些降溫的冰塊,兩個宮女在身後用掌扇輕輕搖著,屋內感覺不到那種煩人的悶熱。
外面一陣腳步聲響,一個宦官進來通報,說是曹化淳來了。皇上的臉上露出些笑,點點頭。片刻後戴著梁冠穿著紅色貼里的曹化淳來到御案前跪下,頭上已滿是汗水。
崇禎笑道:「曹伴伴何急如此?」
「皇上,有一本薊遼督師所上的題本,內閣不敢票擬,秉筆說還是請皇上過目。」
「拿上來。」
曹化淳膝行兩步,雙手把奏疏遞上,旁邊的宦官接了,放到崇禎面前。
崇禎有點不悅道:「曹伴伴是我信邸舊人,此處亦無外人,以後都不需如此多禮。」
「是,奴才謝過皇上恩典。」曹化淳這才站起來,側身站了,搽了一下額頭的汗水,眼角偷偷看著崇禎的臉色。
崇禎翻開奏疏,看過第一行,「欽命出鎮行邊督師、兵部尚書臣袁崇煥謹題為恭報島帥逆行昭著,機不容失,便宜正法,謹席藁待罪,仰聽聖裁事。」
「便宜正法?」崇禎有些疑惑的坐直身子,接著看下去,「……而總兵毛文龍據海自恣,種種不法流傳……輔臣錢龍錫為此一事低回過臣寓私商。臣曰:入其軍斬其帥如古人作手,臣饒為也……臣改貢道於寧遠者,欲藉此為間,皆所以圖文龍。也賴皇上天縱神武,一一許臣。自去年十二月,臣安排已定,文龍有死無生矣。」
崇禎的臉容肅穆,口中喃喃道:「一一許臣,皆圖文龍也。」曹化淳沒有聽清,低頭在一邊不敢做聲,偷眼間發現皇上拿奏疏的手在微微發抖。
「五月二十九日抵雙島,而文龍至矣。臣詘體待之。杯酒款之。文龍若不屑於臣者。臣宣諭『皇上神聖,合堯舜湯武為一君。臣子當勉旃疆場』。而文龍若怏怏不得志,止謂熹宗(天啟)皇帝恩遇之隆也。臣不覺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