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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管事見海母又有想進去看的意思,連忙說:「太夫人夫人先去安頓下來,回頭小的陪你們來看。」
說著一行又穿過了後院,走進了一道迴廊,轉了個彎,便覺得豁然開朗,海母又停了步,海妻也跟著停了。只見這裡樓台亭榭,曲水迴廊,竟是一座庭院。
海母望著這一片在畫裡都沒見過的地方又不願往前走了:「這就是安排我們住的地方?」
那管事笑著:「就是這裡。」
海母的臉沉下了:「這麼貴氣,可不是我們住的地方。」
李時珍又要解釋了:「江南的庭院都是這樣。這裡不同的就是前院染織,後院住人。我來南京就常住這裡,我願意住的地方,太夫人儘管住就是。」
那管事接言了,滿臉堆笑:「我們家老爺和夫人聽說太夫人夫人來高興得不行,特地吩咐了一定請太夫人和夫人住這裡。你老要是不住,小的們可得要受責了。」
海母又和媳婦對望了一眼。
那管事:「我家老爺和夫人正從淞江往南京趕呢,今晚就能到。太夫人真不願住這裡,見了他們後可以商量再搬。」
海母又望向了李時珍:「今天四月十四了,汝賢說他五月初就能到南京。李太醫這一個月內不會走吧?」
李時珍連忙答道:「不走。我等剛峰兄到南京後再走。」
海母骨子裡其實也是豁達的人,便對媳婦說道:「既然李太醫也住這裡,打攪人家也不過一個月,我們就住這裡等你丈夫來再搬吧?」
海妻:「但聽婆母的。」
「這就是了。」管事高興地附和著,「過橋了,來,我攙著你老走。」
管事攙著海母,雨青攙著海妻,四人往前幾步登上了水池上的一座小石橋。
李時珍望著一老一孕慢慢登上石橋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黯然地抬頭望向了北面的天空。
五十歲的兒子,在海母的記憶中,從來就沒有對母親說過一句謊話。可這一次兒子對母親的承諾將成為永遠不能相見的等待。轉眼到了五月初五,朝廷的清流理學之臣已經聚集在都察院大堂,奉命在這一天駁斥海瑞在奏疏里攻擊皇上的言辭,然後論罪。
都察院大堂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擺設過。沒有大案,沒有椅子,兩側只在地上擺滿了一排排的坐墊,就連北牆平時擺大案的地方也只在地上擺了四個坐墊。
徐階領著李春芳、高拱、趙貞吉率先進了大堂,在北牆上首的四個坐墊上坐下了。
都察院的御史,通政使司的給事中,翰林院國子監的文學之臣排成兩行魚貫步入大堂,分別在大堂兩側的坐墊上找到了自己的位子,都坐了下來。
左側第一排的第一位就是那個曾經率領群臣上疏遭受過毒打的國子監司業李清源。
左側第一排的末座上竟是昨夜趕到京師滿臉風塵的王用汲。
陳洪帶著一群太監也來了,卻沒有進入大堂,而是在大堂門口兩個太監擺下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
定在辰時正駁審海瑞,辰時正顯然到了。王用汲的目光望向了大門外。
兩側的官員們卻把目光都望向了坐在北牆正中的內閣四員。
李春芳、高拱、趙貞吉都望向了坐在中間坐墊上的徐階。
徐階望了一眼大門外的太陽,望向了坐在大門口石墩上的陳洪:「陳公公。」
陳洪依然定定地坐在那裡:「閣老。」
徐階:「辰時正了,是否應該催催,那個海瑞該押來了。」
陳洪:「不急。海瑞什麼時候押來還得候旨。」
又改成候旨了,眾目相覷,只好等著。
陳洪的目光也望向了漸漸升高的太陽。
獄中不知日夜,只有通道石牆上的燈在泛著黃光。
大牢通道牆上油燈弱弱的光反照進海瑞的那間牢房,隱約可見四面石牆半地稻草,依稀可見鐐銬鎖著的海瑞的身影箕坐在那裡。
海瑞在前一天便被告知,今日辰時要去都察院大堂接受駁審,這時已然早起,閉目在這裡等候押解。
長期在黑暗中的人對光的反應都十分敏感,海瑞這時雖閉著眼卻很快感覺到有一片光亮漸漸強了起來,接著聽到好幾個人的輕步聲向這邊走來。
「就是這裡。」海瑞聽到牢門口錦衣衛獄卒在悄聲說話。
「怎麼床和桌子凳子都沒有?」另一個聲音一聽就知道是太監。
海瑞依然閉著眼。
「先搬張桌子和一把椅子來,我走後再安張床。」又是那太監的聲音,「開門吧。」
接著便是牢門打開的聲音,一個腳步聲進來了。
海瑞依然沒有睜眼,但已能感覺到那個人站在自己面前。
很快,便聽見有人搬著桌子和凳子進來的聲音。
他面前那個太監的聲音:「放在這裡,你們都到外面看著。」
有兩個人答道:「是。」那兩個人的腳步聲出了牢門漸漸遠了。
「我姓石,是新任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有話問海主事。」那人就是司禮監排在黃錦後面的那個石姓秉筆太監,現在升了首席,說這句話時,聲音十分公事。
海瑞這才睜開了眼,搬進來的桌子上燈籠光十分明亮,他看見了面前一件鮮紅的袍子一雙烏黑的靴子,慢慢抬起頭,才看見了那是一張中年太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