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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憲又愣在那裡,好久才說道:「回皇上,今年三月臣進京的時候曾經去拜見嚴閣老,便被拒之門外。臣這個時候夤夜求見,他也不會見臣。」
嘉靖手一揮:「上次他不見你的事朕知道。不是他不見你,是嚴世蕃不讓你見他。現在朕已經叫嚴嵩讓嚴世蕃搬出去了,這次去你能見到他。」
幾十年宦海生涯,胡宗憲也算把朝局把官場看得十分透徹了,但這樣的事,出自皇上的安排,而且安排得如此周密,還是讓他十分震驚。領不領旨,此時心裡一片空白,懵在那裡。
呂芳插言了,大聲說道:「胡大人,皇上這一片苦心你還不明白嗎?」
胡宗憲省悟了,只好磕下頭去:「臣遵旨。」
嘉靖望著呂芳:「他出不了宮了。你送送他。」
送走胡宗憲,呂芳回到玉熙宮,見嘉靖仍在閉目打坐,便到龍床邊去給他鋪設被褥。鋪完了被褥,又端來了那盆水,輕步放到嘉靖面前,絞好了帕子:「主子,快子時了,該歇著了。」
「你說這個胡宗憲到底是個什麼人哪!」嘉靖沒有睜眼,更沒有去接那塊手帕,卻突然問道。
呂芳的手停在那裡,想了想答道:「奴才只好打個比方,不一定恰當。」
「說。」嘉靖睜開了眼望著他。
呂芳:「依奴才看,他就像個媳婦。」
嘉靖:「怎麼說?」
呂芳:「上面有公婆要孝順,中間有丈夫也得顧著,底下還有那麼多兒女要操勞。辛苦命,兩頭不討好。」
「像。」嘉靖的嘴角邊也露出了笑紋,可很快又隱去了,「他說的也不是沒道理呀。兩京一十三省,東牆修好了,西牆又倒了,現在換了嚴嵩,別人未必也能當好這個家。但願有些事嚴嵩也是被人家瞞了。」
呂芳:「聖明不過主子。如果連胡宗憲這樣的人現在也不願嚴嵩倒了,就說明還不是時候。關口是要弄清楚,嚴世蕃他們到底瞞著嚴嵩還幹了些什麼。不查出鐵證,還真不好動他們。」
嘉靖沉默在那裡,良久,突然又問道:「沈一石的帳上記著二十年給宮裡送了二百一十萬匹絲綢。這些絲綢都用在了哪些地方,針工局巾帽局尚衣監那些奴才是不是也有貪墨,你也要查!」
呂芳:「回主子,奴才已經布置人在查了。都子牌時分了,主子該歇著了。卯時還要見嚴嵩呢。」
「要歇你歇著去。朕就坐在這裡等他們。」說著,嘉靖打好了盤坐,閉上了眼睛。
呂芳無聲地嘆息了一下,只好搬過來另外一個蒲團放在嘉靖身邊的矮几旁的地上,盤腿坐下,閉上眼陪著他打起盹來。
嚴嵩是從床上叫起來的,這時披著一件長衫,靜靜地站在書房裡,等著胡宗憲進來。
先送進來的是嚴府家人抬著的那兩個大木箱,擺放在書房中間,家人們便退了出去。
胡宗憲這才慢慢走了進來,站在門邊望著嚴嵩。
嚴嵩的目力早就不行了,儘管門房先送來了胡宗憲的帖子,可這個時候胡宗憲突然從東南抗倭的戰局裡出現在自己面前,他怎麼也不敢相信,睜大了昏花的老眼靜靜地望著門口那個熟悉的身影。
時間已是半夜,起了涼風,從門外吹進來,把嚴嵩那頭已經由白轉黃的疏發吹得凌亂地飄著。
胡宗憲心中一酸,這才想到跪了下去:「受業胡宗憲拜見閣老。」
聽到聲音,嚴嵩這才知道真是胡宗憲來了,卻仍然問道:「是汝貞嗎?」
胡宗憲:「回閣老,是弟子。」
各種各樣的猜測和預想這時都沒有,嚴嵩呈現出來的是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那種真正的平靜:「來了好,來了就好。坐下,慢慢說。」說著自己在身後的躺椅上先坐下了,又伸出手指了指身邊的椅子。
「是。」胡宗憲磕了個頭,站起來在嚴嵩身邊坐下了,定定地望著他。
嚴嵩也望著他,伸出了手。胡宗憲愣了一下,接著把自己的手伸了過去,放在嚴嵩的手掌里。
嚴嵩是在等著胡宗憲說話,胡宗憲卻不知從何說起,兩個人的手這樣似握非握,一時沉默著。
「我八十一了,你也有五十六了吧?」嚴嵩先開口了。
胡宗憲:「是。弟子今年虛歲五十六。」
嚴嵩:「你的頭髮也白了不少了?」
胡宗憲:「是。就這幾年,白了七成了。」
嚴嵩:「白頭師弟,見一面都難了。」
胡宗憲望著嚴嵩蒼老的面容:「恩師,三月進京的時候,弟子曾經來過……」
「不要說了。」嚴嵩打斷了他,「是嚴世蕃不讓你進來,我都知道了。」
又是一陣沉默,嚴嵩握緊了胡宗憲的手:「在這個世上,有時候弟子比兒子還好啊。這一次你是奉密旨進京的吧?」
胡宗憲沉吟了一下,才答道:「是。皇上要過問東南抗倭的戰事。」
嚴嵩:「東南半壁都在你肩上哪!聽說打得很難,打得也很好?」
胡宗憲:「這是弟子能幹的最後一件大事了,再難也得把倭寇平定下去。」
嚴嵩黯然了:「還是不要這樣想。我用的人里也只有你最能擔大任,朝廷用你一天就應該干一天。問你一件事要如實告訴我。」
胡宗憲:「恩師請問,弟子一定如實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