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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長長的禮單擱在司禮監劉瑾的桌上,禮單上除了銀子,尚有各種名目的珍奇古董,劉瑾一字字的念下去,神情頗為欣喜,嗓子眼裡發出的嘶嘶怪笑聲令人頭皮發麻。
曾幾何時,他這個宮裡名不見經傳的老宦官,今日竟能坐到司禮監掌印的位置,名副其實的大明內相,令逐權貪勢者紛而趨之,這些日子裡給他遞名帖,遞禮單的人不計其數。
大明如今國庫收入不過數百萬兩,朱厚照前些日子在朝堂上只說了一句要修園子,無數大臣言辭激烈地反對,戶部尚書韓文更是聲淚俱下,說國庫入不敷出,陛下實不宜動驕奢之念,而令國庫愈加緊張,須知先帝孝宗在位時多麼節儉,一件龍袍都穿爛了還捨不得換下,更別提出巡修園子等等奢華之事……
韓文痛心疾首的哭訴,仿佛朱厚照修園子罪大惡極,歷史上修園子的皇帝都不是好皇帝,陛下欲做好皇帝就不能修園子,否則便是昏君,是禮樂崩壞的先兆……
因為這件事,朱厚照氣得又跟大臣們翻了臉,可大臣們梗著脖子一副忠臣寧死不屈的模樣,朱厚照拿著這一塊塊的滾刀肉毫無辦法,悻悻罷了修園子的念頭。
朝堂上一個個哭窮,可劉瑾這些日子收到諸多大臣私下送來的禮單便不止一百萬兩銀子了,這些銀子收得劉瑾心驚肉跳,從沒嘗試過發達滋味,以前收到東宮下面小宦官孝敬的幾兩十幾兩的散碎銀子便眉開眼笑,面對自己私宅里那堆積如山的黃金白銀珍奇卻真被嚇壞了,有時候連夢裡都被嚇醒好幾回。
嚇歸嚇,劉瑾仿佛管不住自己的手似的,有人遞禮單他仍舊照收不誤。
今日這份禮單頗值玩味,玩味的不是禮單上的內容,而是送禮的人。
禮單最後落著款,吏部左侍郎焦芳。
第264章 焦芳投閹
焦芳也是歷經三朝的老臣了,天順八年的進士,後入翰林院任編修。
「編修」這個職位,通常是大明科考高中後苦熬資歷的職位,有的二甲或三甲進士進了翰林院一熬便是七八年,才終於熬到了頭,被任為京官或外放為官,比如秦堪的岳父杜宏,還有的只懂讀死書不懂人情世故的書呆子,翰林院裡一熬甚至是一輩子,也沒見有人搭理他,從年輕混到老邁,翰林院便成了他們仕途里唯一的一筆記錄,最後遞上辭呈,吏部給一個「學士」的虛銜,收拾包袱蒼涼地離京歸鄉。
焦芳也是從翰林編修這個職位一步步苦苦熬煉出來的。
不過焦芳其人,可謂翰林院裡的傳奇人物,縱然離開翰林院進了吏部許多年,翰林院裡至今仍有他的傳說。
天順八年焦芳進翰林院,由於他本是個善於鑽營的人,沒到兩年便眼看要被封為講學士,結果卻被當時的大學士萬安攔下了,至於原因,萬安只悠悠說了一句「不學如芳,亦學士乎?」
話很直白,意思就是說,像焦芳這種不學無術的人,有資格當學士?
翰林院裡都是二甲三甲的進士,天下最出類拔萃的學問人皆聚於此,賜同進士之類的人都沒資格進來,誰知焦芳竟被當朝大學士下了一個「不學無術」的評語,簡直比打臉更傷自尊。
消息傳到焦芳耳中,焦芳不由勃然大怒,也完全省了調查取證的程序,二話不說便拍了桌子,認定必是彭華在背後算計。
彭華也是大學士,是個不怎麼善良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是江西人。
焦芳仕途上第一次被打壓,便出於這位江西人之手,也不知什麼原因,河南籍的焦芳總被江西人看不順眼,屢屢被排擠,也難怪後來焦芳終其一生都對江西人恨之入骨。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斷人官路簡直是殺人祖宗十八代了。
焦芳快氣瘋了,年輕氣盛的他當即便放出了狠話,如果我沒當上學士,就在京師長安道上一刀把彭華捅死,大家同歸於盡,都別過了。這話放出去後彭華嚇壞了,畢竟文化圈子裡忽然蹦出個流氓,誰都會害怕,於是彭華急忙跟萬安說好話,萬安沒辦法,忍著噁心把焦芳升為了講學士。
焦芳生平的第一次升官就是這麼來的,所有翰林院的編修們大開眼界,先驅者焦芳用實際行動教育他們,想升官除了巴結上司和熬資歷外,動刀子不失為另一種捷徑,只不過動刀子得注意火候,不能真把人宰了,戰國時趙國上卿藺相如當著秦王的面威脅說要摔了和氏璧,如果能把他從墳里挖出來問問當時的想法,藺相如肯定不敢真摔,否則心臟脆弱而敏感的秦王一定會含著熱淚把他剮成一萬片。
焦芳的仕途一直頗為亨通平順,只可惜終究屬於朝堂的異類,被許多大權在握的上層人物所不喜,如今已七十多歲高齡的他,升到吏部左侍郎這一步,便再無一絲寸進了。
然老焦雖老,卻有一顆比年輕人更蓬勃的上進心,朝堂打熬多年,他覺得領導們該給他壓壓擔子了。正好劉健和謝遷致仕,內閣有了兩個大學士的空額,焦芳老邁的身軀里那把幾乎快熄滅的對權力極度渴望的烈火,終於熊熊燃燒起來。
內閣大學士,焦芳,值得擁有。
這便是焦芳給劉瑾送禮的原因。
人老成精的焦芳早已看出對陛下有巨大影響力的,當今之世唯有兩人,一是陛下待之如知己兄弟的秦堪,二是內廷劉瑾。
秦堪在第一時間被焦芳排除了,當初紹興織工案里,叫囂著斬決杜宏最歡快的便是焦芳,可謂徹底把秦堪得罪死了,那件案子過去以後,焦芳甚至連在家中吃飯喝水也要令人試一下有沒有下毒,足可見他對秦堪畏懼到何等地步。若要選擇抱大腿求包養,秦堪絕不是焦芳的首選,反不如投了劉瑾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