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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眼圈泛紅,痛心地指著朱厚照道:「你這皇帝做得輕鬆,朝政國事盡數扔給司禮監,幾個殘廢閹人輕飄飄在奏疏上圈個硃批便定下江山興亡,可知我等朝臣要花費多大的力氣和心血才能堪堪維持整個天下的運轉,不僅要讓它運轉,而且還得讓它前進,每進一步何等艱難,每推行一個國策要與多少人鬥智鬥勇,用盡機謀,十多年後,好不容易見到一點曙光,眼看就要一腳邁入國盛民富軍強,誰知你這短命鬼溺水,新上來一個皇帝為防我權柄過重而處處針對,處處掣肘,甚至要廢止一切與我有關的強國之策,將大明重新推入水深火熱之中……」
秦堪憤怒地盯著他,重重地道:「我受夠了這一切!所以我要掌權!我掌權不為私慾,只是不願人亡政息,不願再看到百姓窮困賣兒賣女,饑荒年景甚至易子而食,更不願看到軍制糜爛,將領貪財,軍士貪生,每年冬季我大明邊鎮便要被韃子的鐵蹄蹂躪搶掠一空,而邊軍軟弱如綿羊,任其長驅直入幾如無人之境,朱厚照,你自己看看這些年你做了什麼,捫心自問有沒有愧對列祖列宗,然後再來罵我竊國篡位!」
一番長言令朱厚照驚呆,他沒想到眼前這個相交了一生的朋友竟對他積壓了如此多的怨忿,更沒想到自己當了這些年的皇帝竟當得如此失敗,呆怔片刻之後,朱厚照臉孔漲得通紅,神情羞惱之極,咬牙怒道:「放屁!簡直是放屁!朕哪有你說的這般一無是處,根本是你謀朝篡位的藉口託詞,朕先結實揍你一頓,再與你分說道理!」
說完又是一拳朝秦堪臉上擊去,秦堪也不躲閃,著實挨了這一拳,半邊臉已腫得老高,抽著涼氣冷笑:「我也不跟你說道理,揍完了再說!你就是因為從小到大被寵壞了,從沒挨過打,所以才這般昏庸糊塗。」
二人兇惡對視,忽然齊聲怒吼,像兩隻爭奪食物的餓狼,狠狠地朝對方撲去,乾清宮內霎時拳來腳往,慘叫連聲。
殿門外值守的宦官和邊軍將士聽到裡面動靜不對,立馬探頭察看,卻見天下最具權勢身份最尊貴的一對君臣竟如孩童撒潑般扭打一處,而且招式分外下作,不是挖眼吐口水便是偷桃摳鼻孔,形象簡直不堪入目,二人身上穿的龍袍蟒袍早已在扭打時撕裂成了一條條,臉上處處青腫烏黑,顯然各自挨了不少打。
皇帝陛下和當朝國公爺打架,這……可是千古未見的奇景呀。
殿外將士和宦官見此一幕,紛紛嚇得倒吸一口涼氣。宦官急得在殿外團團轉,想進去拉架卻又不敢,裡面那兩位不是尊貴至極的皇帝就是權柄滔天的重臣,任哪一位輕飄飄的開句口,他這個小小內侍便會死得連灰都不剩,再說,殿外還有一群如狼似虎的遼東邊軍凶神惡煞地盯著他呢。
……
不知打了多久。朱厚照和秦堪終於停了手,二人並排躺在乾清宮猩紅柔軟的地毯上,閉著眼睛喘著粗氣,臉上身上傷痕累累,稍稍大一點的動作便牽動身上的傷口,疼得倒吸涼氣。哀哀呼痛不已。
朱厚照渾身已沒了任何力氣,臉上不知怎的卻浮起了笑容,剛打完架之後露出的笑容看起來分外詭異。
「嘶——秦堪,你這混帳,三十多歲了下手還這般黑,難道你真想把我揍得絕後不成?」
秦堪白淨的面孔腫得像豬頭,眼眶也黑了一大圈。嘴角剛一勾便牽動了傷口,疼得瞋目吸氣,痛苦得眼睛眉毛擰成了一團。
「嘶——陛下下手也沒留情啊,剛才一拳打中我的脖頸,差點把我打死。」
二人艱難的扭過頭,兩兩對視,看到對方腫得不成人形的模樣後,二人呆怔片刻。忽然笑出了聲,笑聲越來越大,中間夾雜著牽動傷口後的吸氣聲。
朱厚照笑得不能自已,一邊抽氣一邊側躺在地毯上弓起腰,上氣不接下氣道:「今日從承天門外見到你開始,到乾清宮內召見你,我一直覺得你這張臉很討厭。很陌生,好像從沒見過,那時你近在我眼前,卻仿佛隔了天涯般遙遠。現在揍完之後,我發現你這張臉一點也不陌生了,還是當年熟悉的模樣,甚至更英俊了幾分,哈哈……」
秦堪也笑道:「這幾年越看你越不順眼,明明還是原來的模樣,可總覺得心裡膩煩,今日揍過之後才頓感親切,原來你很適合這副豬頭的樣子,希望你以後繼續保持下去……」
二人又大笑,笑得酣暢淋漓,好不快哉。
過了半炷香時分,二人笑聲漸漸小了,心中卻浮起了同樣的悲傷沉痛。
吵過罵過,打過笑過,之後呢?該面對的事情終究逃避不了。
二人仍並排躺在地毯上,朱厚照的神情漸漸嚴肅:「秦堪,我素知你有胸懷天下之志,你告訴我,你希望看到大明變成什麼樣子?」
秦堪不假思索地道:「國盛,民富,商興,軍強,內無憂,外無患,民間百姓衣食無憂,朝堂大臣多一些務實能幹之人,少一些口若懸河仁義道德的虛偽之輩,如此,臣願足矣。」
朱厚照嘆道:「怎麼可能有這一天?秦堪,你的願望太遙遠了……」
「總要有個人站出來,身體力行地去做,做一天,一月,一年,或許改變微不足道,但是做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世道終會不一樣,如同愚公移山,愚公幹不動了,還有兒子,孫子,子子孫孫一代又一代做下去,總有一天會將那座礙眼的大山移掉。」